【太中】名留情史

 *太中双箭头 芥川单箭头太宰治

*想写这样的一个故事就写了

*这个故事里有且只有太中

 

芥川第一次见到中原中也时,认识太宰治还没多久。

加入港口黑手党之后,在比刑场好不了多少的训练室里被折磨、被逼迫、被羞辱的时候,他额头上淌下来的血糊了一只眼睛,他用另一只眼死死盯住太宰治。太宰治从头到脚却是清清爽爽,一只眼睛被雪白的绷带遮住,也用一只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训练室没有窗户,但有惨白的灯光,这光线落到太宰治眼睛里却像遇到黑洞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芥川想起他自己气势汹汹的异能,在碰到这个人的瞬间也像那灯光一样被黑洞轻描淡写地吞噬掉。他看着太宰治的眼睛,那里面别说对他的认可了,连他的狼狈都留不下痕迹。

在这种强度的训练中芥川早就丧失了时间观念,好像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又可能才刚刚到正午。他举起酸得发麻的手臂格挡了一次来自太宰治的攻击,被那力道冲击得脚跟在地面上擦出刺耳的声音。额头上的血流得更加汹涌,他拼命眨眼从淋漓的鲜血中看到太宰治已经以一个快如鬼魅的速度向他袭来。芥川冷静地想这下完了,他的肢体已经没办法做出更快的反应了,他将再一次被掀翻在地,被那个人像看一只颤动的蛆虫那样看着。那就随他——

“愣着干嘛。”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他后方破空而出,飞向太宰治的速度似乎比他声音落下的速度还要快。芥川完全来不及看清这个人的面容衣装,只看到一抹橘色像流星划过,落在了太宰治面前。

嘭的一声撞击,来人挡住了太宰治的攻势,这次轮到太宰治脚跟向后滑过几步,然而太宰治在后退的过程中就迅速变招,再次发力手肘斜刺向那个人。两个人你来我往拆了几招,又同时感觉没劲似的双双卸了力站住。

来的人抬起手,芥川这才看见他手里还握着一小罐咖啡,他一甩手将咖啡抛给太宰治,后者熟练地接住并拉开拉环喝了起来。那个人这才转脸看了一眼芥川,说:“这样揍他不就行了?”

“喂喂,耍什么帅啊,”太宰治立刻不满地接话,“刚才中也明明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吧。”

对方嗤笑一声:“那是我手下留情,要不然你现在头盖骨都飞出去了。”

“中也就会说大话。”太宰治眼睛转了转,“不过骗骗新人还挺好使的,上回本来要成为我部下的那个藤田就是这样被你忽悠走的呢。”

“我哪有忽悠他啊,他自己看了我战斗觉得太帅气跟我有什么关系。”

“自己说这种话都不脸红吗……单细胞生物的思维果然好奇怪。”

“太宰!!”

芥川静静地待在原地,现在不用别人介绍他也知道了,这个人就是太宰治的搭档,大名鼎鼎的双黑之一,中原中也。他进入黑手党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听到太多关于这位的传闻,只知道他的战斗能力堪称恐怖,和太宰治联手就是一对在关东地区令人闻风丧胆的祖宗。现在他亲眼见到了这个人物,了解到了一些传闻中没有补充的信息,比如他身量不高,比如他有亮眼的橘色头发,又比如他还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漂亮面孔。

那边太宰治还不放过中原中也,说着:“中也不会又盯上了这个新人吧,挑这个时候过来挖墙脚吗!好心机——”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谁稀罕你的新人,我过来不是因为你说七点来找你去吃饭吗!”

“喔!”太宰治故作惊讶,“我都完全没指望中也会记得诶,毕竟像瓢虫一样的大脑从来记不住时间的啦。”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理了理自己黑色的大衣朝中原中也走过去,在对方的怒骂声中和他一起向门外走去。

他们从芥川旁边经过的时候,芥川轻声叫了一句“中原先生”向这位职级高出他一大截的少年表示礼节。中原中也随意地点点头,嘴里还在和太宰治吵个不停。芥川微微抬头瞄了他们一眼,当看清太宰治的脸时他被渐渐干涸的血液黏住的眼睛猛地睁大,拉扯得眼皮锐痛。

那束灯光像绕过数万光年,终于落进了太宰治的眼睛里,他乌沉沉的眼睛泛起光泽,里面映出了橘色的倒影。

那个瞬间芥川永生难忘,他不顾礼仪瞪大双眼盯着太宰治绝顶英俊的脸,试图从他眼睛中掏出更多东西。

然而他们几步就跨出了训练室的门,走进走廊中昏黄的光线里。

芥川的手指狠狠蜷缩起来。

他不奢求像中原中也那样平等地站在太宰治面前,他只希望自己努力的样子能在那双眼睛里出现一次,被认可一次,那样就可以了。

 

 

最初的训练虽然难捱,但芥川的资质在同期新人里当然算得上突出,很快就能被太宰治带出去出任务了。

对于太宰治,芥川一直在观察他,也许因为他是个太过于出色的黑手党,也许因为他身上谜一样的气息太过于让人在意。但是尽管如此,芥川注意到那枚戒指的存在时原本并没有多想。太宰治身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如果绷带不算装饰的话,唯一的饰物就是他戴在左手大拇指上的一枚蓝宝石戒指。每当他坐在谈判桌前双手交叉,剔透的蓝色宝石在交叠的拇指上方闪着鬼火一样幽深的光时,看起来都像足了黑帮电影里教父的架势。

可这没什么好多想的,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大人,戴个戒指有什么稀奇的。

直到有一次他和几个同期跟着太宰治出任务,在敌人的一个据点将死守的敌人全部端掉了。稍微有点意外的是其中一个守卫被做了人肉炸弹,他们来这个据点是有东西要找的,而芥川等几个新人哪懂拆弹这种高精尖技术。于是这个脏活累活就只好落到了在场最讨厌脏活累活的干部大人身上。太宰治一脸干脆要不大家全炸死在这算了的不爽,慢吞吞地挪到那个血肉模糊的家伙身边。几个下属自知没用,低眉顺眼地站成一排。芥川看着太宰治不情不愿地伸手去掏那倒霉蛋的肠子,就在他指尖要碰上去的前一秒,忽然极轻微地顿了一下。太宰治缩回手把左手的戒指摘了下来,丢进口袋里,才再次将手探进那团血肉。

芥川眨了眨眼,他还没接触过黑手党的宝石生意,不懂怎么估价,只能凭借那块宝石的个头和亮眼的颜色猜测价格不菲。

但他不觉得价格会是让太宰治在意的理由。

于是芥川就留了心,几天之后港黑的一帮同僚下班之后邀着喝酒,其中有一个叫中村的有点资历,已经跟了太宰治两三年。当他们来邀的时候,芥川就难得的没有回绝,一口答应了下来。

夜里一群黑手党围在居酒屋里喝得欢畅,芥川看中村已经从啤酒喝到威士忌,就小心地提起了话头。

中村喝得畅快,听到问这种小事马上知无不言。他大着舌头说那个戒指啊,有来头的,是那两位当年在东京打响名头,端掉冈山家族的时候带回来给首领的。

芥川知道港黑里职级不高的人私下里称呼太宰治是太宰先生,称呼中原中也是中原先生,都挺规矩,就是同时提他俩的时候有点说不清的隐晦,也算是一种尊敬。外面的人叫他们“双黑”,语气活像喊阎王,他们自己内部的人就直接说“那两位”。反正嘛,港口黑手党的“两位”还能是哪两位?

中村告诉他,那两位当时那一票干得可够漂亮,把冈山家族手里的地产股票和一整条灰色生产线都抢到了港口黑手党手里,还很有闲心地把冈山家当时那个废物家主看得比亲儿子还亲的私人珍宝阁顺回来丢给森鸥外了。

中村咂着嘴说那个珍宝阁当时可叫大伙见过世面了,你是不知道……不过最值钱的就是那对古董戒指,说是西班牙什么什么王朝时期的,从皇室手里流出来的,首领就把这对戒指奖给那两位了。

芥川愣了一下,说有两个?

中村说废话,不然怎么分。太宰先生拿的是蓝宝石的,中原先生拿的是红宝石的,据说那两位当时还为谁拿哪一个在首领那吵了半天。

芥川努力回忆了一下,怎么也想不起中原中也手上戴过什么戒指。

哎呀,中村说,中原先生格斗那么强,戴个那么大石头块在手上影响手感影响发挥吧。

芥川还没来得及回答,坐中村旁边的小林边倒酒边插话说中原先生不喜欢那种花花绿绿的东西吧!那种东西,拿去送给女人倒是有可能喔。大家听了都笑,说着确实有可能。

本来话题到这就结束了,斜对面却有个人转头过来说中原先生那个戒指吗?他挺看重的呢。

芥川认识这个人,叫做藤田,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大概就是他第一次见到中原中也时太宰治提的那个原本该成为自己部下却跟了中原中也的人。

大概下班的时候聊上司八卦是所有社畜喜闻乐见的事,黑手党也不例外,藤田迅速融入了这边的话题,向大家分享他的情报。藤田说你们都知道中原先生私库里好东西很多的吧,不过他都不管的,平时都是做秘书的山崎在管。上次呢,尾崎大人不是搞了个拍卖会吗,中原先生捧场,让山崎拨一批好东西拿过去。山崎列了个单子念给中原先生听,中原先生当时……呃,说是新游戏都快通关了被太宰先生给删了档,正在暴跳如雷地重打。山崎念了什么东西他都说嗯嗯嗯,就只有一样东西……

藤田看大家都听住了,有点得意,煞有介事地说就是那个古董戒指啊,念到那个的时候,中原先生突然抬头了,说——那个不行,别动。

大家都配合地发出感叹,说这样啊,连中原先生都看重的东西,那得有多贵啊……

就着这点趣闻大伙都下了好些酒,从感慨上级们的福利就是好聊到今年年终奖会发什么,只有芥川静静地低着头。

他想象着藤田说的那个场景,又不断回想起太宰先生那天的动作。

芥川觉得他原本应该只有一个疑惑,现在反而变成了两个疑惑。

 

 

直到太宰治叛逃,芥川都完全没想到过这件事会这样发生。

大概太宰治离开前一两个月的时间里,芥川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首领和这位年轻干部之间的气氛越发微妙,连带着他们这些太宰治手下最得力的部下也下意识地谨言慎行了起来。其他人不觉得怎么样,只当是首领对太宰干部办的什么事不满意,反正森鸥外向来心思难测。芥川却想的比他们更多一些,他有点担心太宰治想做点什么,但他想的是太宰治是不是打算把森鸥外从首领之位上扯下去,从黑手党历代最年轻的干部再跨一步,登上最年轻首领的宝座。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想的,他会誓死效忠——不管太宰治需不需要,力所能及地为他贡献一份力量。等到太宰先生成为首领,中原先生肯定会被提拔,说不好就是一人之下的最高干部。到那时候这两位……

黑手党内部猜测那两位关系不佳的也大有人在,而芥川知道他们对真相一无所知,又或许是真相太过惊悚,没人往那方面想过也算是情理之中。即使是芥川早知道他们之间关系耐人寻味,也不敢擅自得出那样的结论。

直到之前某一天,芥川在总部的塔楼上值夜班,压着高倍望远镜看了一眼附近的情况,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在离总部不远的巷子里吻得你死我活。

中原中也拽着太宰治的领子抬头亲他亲得十分凶狠,太宰治的衬衫领口看起来随时要被拽烂了,好不容易等到中原中也松了手,两个人冷冰冰地对视着。中原中也说了几句什么,太宰治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然后一抬手捏住他下巴又亲了上去。

芥川看得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觉得自己冒犯还是该恍然大悟说句原来如此。

最后他只觉得惊奇,原来太宰治心里也会有什么人吗,原来是这样的吗。

只要开了这个头,之前的种种迹象就都有了解释,此后他再目睹那两位相处,也就觉得都很合理。芥川甚至想,既然连太宰治都会有常人的七情六欲,那只要他足够努力,有一天还是能得到对方认可的吧。他只是想要这样而已。

因为知道那两位的关系,所以他毫不怀疑如果太宰治有什么计划的话,肯定会和中原中也一起行动。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将来他也许就要效忠于他们两个人了。

所以当真的确定太宰治叛逃、还是一个人叛逃的时候,芥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茫然。

 

 

出事时中原中也人在国外,等芥川再见到他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森鸥外表现得毫无芥蒂,等他述职完毕就给他放了个假,还把原本太宰治手里的精英都划到他手下了。

中原中也脚一踏上日本的土地就被无数双眼睛探究打量,人人都想知道他对搭档叛逃的内情知道多少,有什么打算。他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完全不像以前那个别人用太宰治这个名字一激一个准的人。于是港口黑手党的部下们纷纷议论中原先生真是深不可测,也有人说看来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位交情确实一般。

芥川却怎么都难以相信中原中也对此一无所知,在中原中也回来之前,他一直在私底下寻找太宰治的踪迹,却一直毫无头绪。终于等到中原中也回来,他想也许中原先生接下来会有所行动,那样就能解答他关于这件事的疑问。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直到他被划到中原中也手下,中原中也结束休假回来工作,第一次有跟着中原中也的任务派给芥川,直到这时候都没有发生芥川预想中的事情。

芥川感到难以忍受了。

出任务那天芥川跟着中原中也去了东京,在台场收一批货。东京湾的风吹得好几个下属都忍不住把外套紧了紧。芥川转头去看中原中也,在海外出差数月的中原中也比起走之前有了些变化,脸颊的线条更清晰了,头发也长长了些。他的大衣外套披在肩上,双手插在口袋里,身旁的下属正殷勤地在大风中努力护着打火机的火苗为他点烟,而他垂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任由烟头的橘红火光漠然地亮起。

芥川觉得他看起来心情应该不算太好,可他对于中原中也又实在不够熟悉,他也摸不准对方在外人面前是否一直就是这样。

收这批货的难度不大,只是因为数量不小,为防止出岔子才会由中原中也亲自来坐镇。他手下的人做事都很卖力,训练有素地收货点货。中原中也咬着根烟就那么看着,芥川正和另一个分队的小队长在对货单,忽然听见中原中也的声音,立刻抬头看过去。之后就看到一个不起眼的小个子被从远处揪过来,被按着头跪到中原中也面前。

很快就查实了是个想动手脚的家伙,芥川以为中原中也会发作,毕竟他总觉得今天中原中也心情不像很好,尽管他工作的时候依旧敏锐。但中原中也只是冷淡地吩咐了一句手下按规矩办。然后就又抬头扫了一眼已经在收尾的其他部下们,就转身走上大桥,还咬着那根烟,看来已经打算结束自己的工作。

芥川咬了咬牙,坚持把自己手里的货单对完了,拍了拍身边的一个小下属,示意他接下自己的一点工作。然后匆忙地向中原中也离开的方向飞快追过去。

中原中也大概以为是收货的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在芥川冲到还有好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就回头了,站在原地给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然而芥川真的在他面前站定的时候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直等到中原中也看起来有点不耐烦了,芥川才匆忙地开口,说:“中原先生,很抱歉,我知道按规矩我没有权利向您询问这件事,但是……”

他还没有说出来,中原中也听着这个话头眼神就陡然冷了下来。

“你给我听好,”他的声音很冷淡,“芥川,是叫芥川吧?虽然我本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但是看在我对你有点印象的份上,我告诉你,不要再拿这件事来烦我,我对首领说的就是我全部的回答。”

芥川不是感觉不到这个人身上那种天生强者给人带来的压迫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眼睛睁得酸痛,盯着他问:“可是,中原先生,我知道,您不止是太宰先生的搭档。”

中原中也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惊讶,然而开口时声音依然平淡:“你知道啊,嗯,我和他是那种关系,那又怎样呢。”

“那您……”

“你不还是他的学生吗,你不也什么都不知道吗。如果别人拿这个追着你问,你会怎么想呢?”中原中也的表情甚至都有点像带了笑意,但芥川知道那不是。

他也知道他不能再问了。

于是他鞠躬为自己的失礼道歉,然后安静地转身离开。

芥川沿着大桥向同伴们所在的地方走去,桥上的风刮得他脸颊生疼,桥下的海水缓缓翻着无知无觉的波纹。他忽然转身,看见刚刚辞别过的那个身影站在桥边,背挺得笔直,大衣的袖子被风吹得翻飞。中原中也就站在那里,一只手伸进衣服的内袋,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他沉沉地看了几秒钟手里的东西,然后一扬手将它扔进了海水。

那个东西在黑夜中划过一道烟花尾声般柔弱又魅人的红光,无声无息地葬入水中。

中原中也转身离开了。

而芥川在一瞬之间就明白了那是什么,他的血液哗啦一下冲上头顶,他知道了,他知道那是什么,他也知道,知道这一切真的就如他眼见的这样,他知道了,他知道太宰治是真的就这样离开了,他知道,他知道中原中也没有说谎。

他全都知道了,他终于知道了。

 

 

那天晚上太宰治入住了中欧的一间小旅馆,当地尚是下午,他在前台拿了房卡,抬头时掠过一眼墙上不同的时钟,在东九区稍稍顿了片刻。

那天晚上中原中也没有留宿东京,他开着车从台场回到横滨,一路上都把车窗摇下来,沿途数十公里的风都沉默地擦过他侧脸。

那天晚上芥川一个电话打回横滨,不管不顾地喊起了一个跟着他的老实新人,那人拳脚不行,却有一个帮助搜查的异能,被电话里上司急切的声音吓清醒,连夜赶来了台场。

深夜的东京湾风刮得像下刀子,下属跟着芥川在茫茫海水中打捞,冻得骨头疼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从上司的模样来看一定是极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关系到黑手党存亡的那种呢。

墨黑的天空逐渐褪色,芥川带着人在海水中跋涉了整整一夜,终于在天快要亮起来的时候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那枚被中原中也丢弃,和太宰治成对的戒指。

大块的红宝石美丽得名不虚传,芥川沉默地将戒指攥进手心里,攥得手背的血管都绷起来。

旁边的下属如释重负地擦了把脸,小心地问上司:“芥川先生,这是很重要的物证吗?”

芥川的眼神虚浮地落在海面上,不知道在看什么,良久才开口,声音透着嘶哑的疲惫。

“是啊,是物证。”他说,“是一项死无对证的罪孽。”

盛极一时的“双黑”已死无对证,而他犯下对太宰治那无言心思的罪孽。

 

 

在后来的几年里,芥川倒是和中原中也熟悉了起来。

毕竟中原中也并不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即使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干部,他手里的下属也一直是港黑待遇最好最常被带出去开慰劳会也最死心塌地的一群人。

除此之外,芥川猜想也许是因为他和中原先生或多或少是共享了某个秘密,尽管再也没有提起过,但到底多了那么丁点心照不宣的默契。

有时候在外面喝多了酒,芥川帮忙开车把中原中也送回家,看他在副驾上睡得挺惬意的样子,想中原先生应该是真的放下了。他自己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太宰治,而据他所知中原中也并没有这样做过。甚至后来,当太宰治这个名字在黑手党内又逐渐能够被随意提起后,梶井他们有时候开玩笑提太宰治去气中原中也,后者也会像从前一样笑骂几句。

芥川并不羡慕中原中也能不再牵挂,他只是有些失落,也许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就是这样的人吧,即使是那样的关系,一个能不打招呼就离开,一个能真的一刀两断不再挂念。他自问做不到潇洒,即使没有中原先生那样的立场,他也想找到太宰治,亲口问一句为什么。

这个机会终于在四年之后被他等到了。在四年之后,中原中也平定了西方的小规模纷争回到横滨的那天,被他等到了问一句为什么的机会。

然而即使四年过去,芥川已经在黑手党步步高升,向无数人证明过自己的能力了,他在太宰治面前还是清楚地看见,那双已经完整露出来的眼睛依然没有一分一秒真正地在他身上停留过。那双眼睛看着他,又像是在看他后方的空气,嘴里轻描淡写地说着一些芥川相信他可以对任何人张口就来的废话。

芥川几乎要有点恨他了。

然而离开审讯室的那一刻,他又恍惚想到,也许因为,他从来都不是太宰治想要对话的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是否还想和太宰治对话呢。

在那之后过了几个月,已经进入冬天,街上早早就开始预热圣诞氛围,橱窗里金红浓绿的商品晃得人眼花。

平安夜那天芥川照旧在工作,去城郊的一个库房料理了一些纠纷,回到市区的时候身上的血腥味早被寒风吹散。他走在嘈杂的人群中,听那些精心打扮的女孩子对着圣诞装饰叽叽喳喳地夸可爱,只觉得腻味至极。就在这种略微烦躁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街对面两个他绝不会认错的身影。

太宰治穿着浅色的风衣,围了一条米色围巾,修长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异常显眼,更别提那张因为带着笑意而更加吸引人的帅脸。

中原中也在他身边,披着一件做工十分精良的大衣,松松散散地围了条红色围巾,表情也是明显的放松。

他们两人是从街对面的剧场走出来的,看起来是刚刚看了平安夜的音乐剧演出。中原中也边走边低头扫了一眼手里捏着的两张票根,然后就抬手塞给太宰治,想支使对方拿去扔掉。太宰治拒绝失败,硬是被塞进了手里,他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下一秒就眨了眨眼睛,悄无声息把那两张票根又塞回中原中也的大衣口袋里,愉快地和毫无察觉的中原中也继续向前走。

芥川站在街对面,僵硬得像一尊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冰雕,他愣愣地看着那两个人越走越远,连呼吸都快要忘记。

他第一反应甚至是想这是不是新的任务,港口黑手党和侦探社又联手的什么任务,在这个平安夜的晚上进行着。如果不是这样,那难道是这两个人,旧日的双黑,现在对立的双方,在这个平安夜的晚上,像这座都市里任何一对年轻时髦的情侣那样去看了场音乐剧?

他急促地呼吸着,手指抓上领口,在他的衣领底下躺着那枚红宝石戒指,被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回想着刚才那两个人的神情和气氛,他也无法相信那会是出任务。然而他脑海中又反复回荡着那个夜晚在台场大桥上中原中也丢掉这枚戒指的干脆利落,他发现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完全无法看透这个平时张扬恣意的干部大人,这个人到底是不爱太宰治,还是太爱太宰治,他已经完全无从猜测了。

还是说,太宰治关于他的离开给出了一个甜蜜的答案?他如此迷茫,只是因为无权知晓那个答案?

他真的太想知道那个答案了。

 

 

又过了一阵子,芥川接了一个急件,要立刻送给正在家中的中原中也,他便动身前往对方那套可以俯瞰整个横滨的高级公寓。按了门铃之后门禁被遥控打开,他进门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走到客厅却赫然看见沙发上搭着一件眼熟的风衣,芥川心头一跳,立刻向坐在另一边沙发的中原中也看过去。中原中也本来没注意,正伸手等他把文件交过去,注意到他目光之后也瞄到那件扎眼的风衣,就不自觉地“啧”了一下,然后边向这间双层公寓的二楼示意了一下边说:“太宰那家伙在这里,不过他出了三天的差刚回来,现在正睡得放火都烧不醒,不用担心他听见,你是来交关于关西那边事件的文件吧?有什么新消息吗?”

芥川赶紧稳住自己心绪,尽可能若无其事地将自己带来的消息报告给中原中也。中原中也一边翻着文件一边听他讲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让他暂时不用再管这件事。

芥川应着,理智上知道自己可以走了,但又有一股力量抓着他,让他很想再多说点什么。

中原中也抬头,看了他的脸两秒,忽然笑了,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他说:“有这么惊讶吗芥川,要是别的家伙我还能理解,可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和他的事吗。”

芥川忽然想这大概就是他获得那个答案最好的时机,四年前在台场大桥上他被下过禁令不能再提那个问题,可现在的中原中也心情明显比那时候好上不少,眼下也许就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中原先生,”他深深低下头,“非常抱歉,我知道你曾经说过不要再用这个问题打扰你,但如今我再次恳请你,能否告诉我……太宰先生离开的原因?这实在是非常冒昧,可是,我想既然太宰先生给出了能令中原先生满意的答案,那这个答案一定也能让作为旧属的我……为当时的失职释怀吧。”

中原中也听他说完,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好像沉思了一会,终于平淡地开口说:“没有那种答案啊。”

芥川茫然地抬头看着他。

“所以你是觉得,每个人都会因为他突然的离开而想要一个答案,因为得不到而困惑又苦恼。而我最终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所以前嫌尽释,就又和他和好如初了?”

芥川没有说话。

“可是,”中原中也慢慢地说,“没有那种答案啊,我没有问过。或者说,我并没有为这个问题困惑又苦恼过。”

“我确实是直到在海外接到消息才知道他走了的,当时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震惊、愤怒、拷问,但是实话跟你说,芥川,我一点都不惊讶。”

“太宰就是那样一个人啊,他想要做什么,不都有一套自己的人生哲学吗。我也许不清楚他非常具体的想法,但这是我直觉他会做的事,我从来,就是这样和他相处的。”

“你想要知道的那个答案,他应该不会告诉你的。如果我认真问他,大概他会告诉我,但是,我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我们作为双黑的连接被切断了几年,现在各自也不是当初那个自己了,但是,既然还想要在一起,那就继续在一起好了。”

“这种事情,不就是这样的吗。”

芥川长久地沉默着,他今天来的路上风刮得很厉害,但现在他们身处这间温暖的高级公寓中,烈风再也不会像那个夜晚一样光顾他们的身体了。

他想直到这一刻他才懂得了一点中原中也,懂得了一点这对曾在无数人心里烙下恐惧的双黑,通过这一切懂得了一点太宰治。

他无言地低头,想要向中原中也道谢,却听见楼上传来一点动静,大概是太宰治醒来了。他抬头看中原中也,对方也正向楼上望去。

他不想做没有眼色的下属,就匆匆躬身向那位干部告辞。

电梯快速降落的时候,芥川忽然想起来,那枚戒指也许应该物归原主,虽然他不知道它的主人是否还在意。

如果他能想到一个好的理由解释为什么他会握着这枚戒指,那他就把它物归原主吧。

 

 

在此后的五年里,芥川在港黑的工作很出色,不断得到提拔。而中原中也依旧是黑手党最出色的干部,他手下甚至带出了一批被人称为“中原队”的敢死队,成为名震一方的高强战力。

却也正是因为这支战力过于强大,又对中原中也太过忠心耿耿,引起了森鸥外的警惕和不断敲打。

因此在那一年,中原中也自请接下黑手党正在扩张的欧洲生意,只带着秘书山崎,订了私人飞机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飞离日本。

那一天芥川和一帮平时与中原中也亲近的下属前去送行,好几个五大三粗的黑手党健将都冲着中原干部抹眼泪,好不容易磨蹭完,中原中也往廊桥走去,回头对他们帅气潇洒地挥了挥手,结果一踏进廊桥背就僵住了。

芥川也顺着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但出现在这里又很合理的修长身影,那人对着刚对别人挥完手的中原中也愉快地挥挥手。芥川感觉自己能看到中原中也头上飘起了一个问号。中原中也几步走过去,应该是在问那人为什么在这里。太宰治就轻松地笑了起来,说从侦探社辞职啦,中也要去海外过好日子,我也要有福同享。

中原中也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打量他,这人就像出门买个饭团一样随意地出来了,别说行李箱连个手提袋都没有,就说出了这种细想像海誓山盟一样可怕的话。

但中原中也好像永远能分辨出太宰治什么时候是玩笑,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他只是看了太宰治几眼,就接受了他说的话,耸耸肩,任由他像小学生春游一样跟着自己跳进机舱。

那几个刚才还在抹眼泪的大哥看机舱门准备关了,离愁别绪更是涌上心头,连连喊着中原干部保重啊我们永远是您最忠诚的下属。中原中也倚在机舱门旁边笑了起来,对他们点头,芥川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高兴。

太宰治懒洋洋地看着中原中也那副高兴的样子,本来习惯性地想说点惹他生气的话,话到嘴边又变了,开口的声音又是那种极具欺骗性的温柔,说:“中也对我的反应好平淡,这个时候以中也这种热血笨蛋的人设不是应该立刻感动得跪下来求个婚吗?”

中原中也立刻瞪过来:“说谁热血笨蛋啊你这青花鱼笨蛋!”

“我要是都算笨蛋的话,哇,好可怕,那中也的脑子就连被踩扁的蛞蝓都比不上喔。”太宰治自说自话,一边将手伸进衣服内袋,掏出一个东西给他看,“连戒指都准备好啦,中也还记得这个吗,你没带的话我这个借给你下跪求婚。”

那个美丽绝伦的蓝宝石戒指在他手里静静躺着,这就是今天出门连钱包都没拿的他唯一带上的东西。

中原中也盯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戒指,表情一时间变幻莫测。

“这个……你还留着?”

太宰治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的不满。

“什么嘛,中也的呢,不会扔垃圾桶里了吧。”

中原中也:“……”

太宰治:“?”

中原中也终于心虚地说:“也不是垃圾桶……是……扔进东京湾了。”他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在你走之后没多久。”

太宰治看着他,一直看到中原中也耳朵都发红了,又想了些话想说,太宰治忽然笑了,发出一声轻浅的叹息:“中也啊……”

“那就扔了吧。”

机舱门正在缓缓关闭,太宰治一扬手,那枚曾经价值连城的蓝宝石戒指就被毫无留恋地扔出了舱门。

舱门闭合,芥川直直地站在原地。

那道一闪而过的蓝色光华他永远不会认错,毕竟他曾亲眼目睹那道红光。

他闭上眼,手指在胸前攥紧。

 

 

那个晚上芥川再次来到东京湾,沿着海水走了很久,找到了当初他花了一整夜捞起那枚戒指的地方。

他轻轻地将那枚还没有物归原主的戒指抛了进去。红宝石戒指顺着海水漫无目的地漂走,不再回头。

他想起那个夜晚,他这些年鲜少动用下属为自己办私事,能够想得起来的,就只有那一次。

而今夜发生的一切又一次死无对证,但这一次所有的罪孽都化为乌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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