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哈】时间灰烬 - 01

500fo点梗 @易森 :战后在麻瓜电影院为盲人讲解电影的德拉科 × 盲眼的哈利。有私设剧情。

*HE



11月26日,周六,阴。麻瓜伦敦。

德拉科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对街道上萧瑟的树木皱了皱眉。

他回到衣柜前,手指拨弄过几件衬衫,最终停留在一条墨绿色的羊毛围巾上。

制作精良,保暖性能绝佳,是他从庄园中带走的为数不多的行李之一。

他松开手指,几秒后又重新抓住那条围巾,一把抽出将它围上颈部。

 

德拉科不紧不慢地走在与他的公寓楼相隔两条街的马路上。他喜欢秋天,深秋可以提神醒脑。空气中弥漫着的腐败的烂树叶味和甜美的新鲜西南风的味道混合,不由分说地灌进他的呼吸道,像冷藏过的嗅盐一样通了通他迟缓的思维。

白昼令他迟缓。尽管是阴天,光线还是让他感到恶心。

风吹得他眼睛干涩。他的目光飘向马路左侧的拐角,就这样径直走到拐角处,在一间招牌斑驳的老式剧院门口停下来。

他是来这里上班的。

德拉科走进后台属于他的小办公室,将一叠材料拿起来点了点,今天的电影很长。他慢慢地啜了口温热的咖啡,带上他的材料走进放映厅。

这是由一间年代久远的小剧院改造的影院,整个影院只有一间放映厅,没有香气四溢的爆米花和冒着泡的可口可乐,只有陈旧的幕布和垂死的深红靠椅。光线不佳,照明设备年久失修,但这一点显然不会困扰到光顾这家影院的人。

德拉科在第一排座椅旁边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第一排的格林先生听见动静,侧身向他问好。

下午好,格林先生。

德拉科轻声回应。

他现在是个礼貌的年轻人,让人说起时会用“得体”“好心”这类词语来描述。德拉科在心中对自己发出一声嗤笑。

他本来随时可以要了眼前这位盲眼老先生的命。

可他说下午好,对一个麻瓜。梅林啊,认真的吗?天知道他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他脑海中闪过让格林先生死在他脚下的幻想,那画面令他如针扎般抽动了一下,想要呕吐。

他不能杀人,或钻心剜骨他们,尤其是眼下坐在放映厅里的零星几个人。事实上,他们为他的生存提供了最后一点理由。

灯光全暗,屏幕亮起。

“一个身材微胖的美国人坐在台阶上擦拭小号……”德拉科的声音跟着响起,他的心情已经随着灯光的熄灭平静下来。在这个场景有一段独白,他们能自己听。

“他走进一家乐器行,提着自己的小号,打量周围的乐器。”

这个男人想当掉他的小号,在朝不保夕的冬日里换点食物。

德拉科瞄了一眼手里的批注材料,没注意到放映厅的门迅速开合了一瞬,一位迟到者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一帧一帧的画面在流畅地闪现,故事回到二十世纪之初的弗吉尼亚号上。德拉科讲解到了他喜欢的部分。

“1900走到他身后……”

[ 晕船了?]

[ 你是新来的小号手,对吗?]

[ 跟我来吧,我帮你解除痛苦。]

“Max松开了轮锁,钢琴随着船身的颠簸开始滑动,Max坐到他身边,1900看起来乐在其中。海浪带领他们滑行,1900的钢琴声在整个大厅中回荡……”

“他们撞碎了大厅的玻璃,撞进了船长的房间。”

浪漫,该死的浪漫。在这艘驶向美利坚的船上,在这艘因狂风暴雨的侵袭而颠簸的船上,用松开钢琴轮锁这种最简单的方法去触摸自由女神像的衣角。德拉科吞咽了一下,紧紧地盯着屏幕。

自由的幻象能让他暂时忘记罪孽。

“他们被船长罚去船舱下铲煤……”

[ 你是新奥尔良人?我爱新奥尔良。在那里,到三月,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某个下午,大雾席卷而来,就像一道屏障。它刚好垂到街灯那么高,将一切拦腰斩断。像一把白剑,真是神奇。

房子没有了屋顶,树木失去了枝干,圣路易大教堂的尖顶也不见了,街上的行人都没有了脑袋。肩膀以上的一切都消失了。在杰克逊广场上只能看到一具具无头尸体走来走去。撞到一起,他们就互相问候说:家里人还好吗?]

德拉科记得霍格莫德的大雾。冬季的清晨学生们排着队吵吵闹闹地向霍格莫德出发,费尔奇诅咒着阻隔视线的雾气,高高提起手中的马灯,在最吵闹的学生面前威胁似的晃荡。

“吵闹的学生”从不包括德拉科,他只是裹在自己黑底暗纹的双层绒防风斗篷中,施一个小小的防雾咒解决视线的问题。而克拉布和高尔永远施不好这个咒语,在高尔的第一千次尝试差点戳瞎克拉布的眼睛之后,德拉科大发慈悲动了动手指帮助他们。

克拉布?德拉科恍惚了一秒,随后想起他死了。

他们从来不能算是朋友,但他还是无法对此说出活该这个词。而且,倘若说克拉布活该,他又该怎样让自己死成一块一块的碎末才算是罪有应得呢?

大雾难不住他,对他来说雾天的霍格莫德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这是一位巫师的基本素养——不为天气所扰。那些在浓雾中穿行,因为看不清路而绊住行人的家伙,他们真的是巫师吗?他敢说如果霍格沃茨的校长不是邓布利多,这些蠢货会在你说完“大雾”这个单词之前就被打包扔回家了。

但他确实没想到大难不死的男孩和他的咒语百事通朋友会是这类人中的一员。

他在三把扫帚门口被人撞上了,不耐烦地回过头,一双碧绿的眼睛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此刻他突然对防雾咒的绝佳效果感到憎恨。

对不……呃,马尔福?

很好,他在波特这儿连一句完整的对不起都不配得到。他想开口讽刺他,咒骂他,侮辱他和他认识的所有人,但他的思维似乎被掐灭了。他只是站在那,发现那双眼睛清晰得令人头痛,他不记得此前他有过如此近距离观看它们的经历。防雾咒并不能驱散大雾,因此只有他视野的中心是清晰的,而余光所及之处仍是一片模糊。

这算什么?

这就好像是一次真正的聚焦。

波特防备地看着他,好像在等他喷洒出毒液,那确实是他打算做的。但在他回过神之前,格兰杰就扯了波特一下,带着他越过德拉科走进三把扫帚。

他站在原地,依稀听见他们的嘀咕声。

我说什么来着,哈利?回去时我必须给我们施个防雾咒。

我怎么知道会撞上马尔福?

不管怎么说,你的雾茫茫探险之旅该结束了。

我喜欢雾天……

德拉科转身离开三把扫帚,在转身的刹那,他鬼使神差地抬起魔杖,结束了自己的防雾咒。

视野一片朦胧。

那就是他关于霍格莫德大雾的全部记忆。

“Max带着人快步走进废弃的弗吉尼亚号,这艘旧船即将被成吨的炸药炸毁,他们让工人拔掉引线,大声呼喊着1900的名字。”

在上一个镜头中还富丽堂皇的轮船转眼间已经是一片废墟,喑哑的绳索和生锈的铁管杂乱地堆放在船舱中。

金色大厅的自由幻象一去不复返,那双碧绿眼睛也是一样。而德拉科大概是世界上最清楚它湮灭原因的人。

[ 1900,我是Max Tooney,你的朋友。]

那一切都不会重现了。

 

电影播放过半,德拉科感到轻微的疲惫。他揉了揉眉心,随意地往观众席瞥去一眼。

倒数第二排似乎增加了一位观众,荧幕色调正暗,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也没有再费心去看,反正不过又是一位失明的可怜人。

[ 他就是这么说的:‘去他妈的爵士乐’。]

影院中响起几声轻笑,格林先生舒展了一下身体。

[ 明天,在纽约,我要下船。]

[ 你从生下来到现在,除了海就没看过别的。]

[ 你会来看我,是吗,Max?在岸上?]

[ 当然。]

德拉科轻轻吐了口气,他知道接下来故事将如何发展。

“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和1900拥抱告别,他戴上帽子,提起手提箱,有生以来第一次走上通往地面的舷梯。”

“他在舷梯中央停住了,长久地凝视陆地上林立的高楼。他摘下帽子,将它扔向水面。”

“他转过身,一步步地走回弗吉尼亚号。”

Max最后一次回到弗吉尼亚号上寻找1900。

“他终于在一片阴影中看见了那个人。”

[ 嘿,康恩,怎么回事,晕船了?]

“Max微笑了,眼中有泪光。”

[ 你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 来吧,1900,跟我走,我们上岸去。整个世界都会为你的音乐疯狂。]

[ 你永远看不到尽头。钢琴只有88个键,我可以在上面演奏出无穷无尽的音乐。但是外面的世界……有成千上万数不清的琴键,你根本无法去演奏。这不是为凡人准备的,这是上帝的钢琴。]

[ 我永远离不开这条船。]

“工人们移开舷梯,六吨半炸药准备就绪。”

“1900张开手指,在半空中无声地演奏。”

“一声巨响,漫天碎片。”

德拉科压抑住一声叹息,下意识地抓紧手里的纸张。

在他年少时,或者更久以前,还是个孩子时,他以为世界是一条单行道,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他想得到的东西永远不会失手,于是他只是按照自己所以为的去做。

但后来一切都不对了,他再也看不到尽头,也永远回不到起点。世界看起来似乎是一个环形,厄运和罪孽撵在身后无法摆脱。他只能徘徊在被自己遗弃的人生中,无法狠心终结,又寻找不到出路。

灯光亮起,荧幕黯淡。

观众起身鼓掌,这是惯例。为电影,也为这位将电影呈现给他们的年轻人。

掌声经久不息,德拉科垂着头露出一丝微弱的笑容。格林先生拄着拐杖摸索到他面前,第无数次向他表示感谢。他只是轻声和老先生告别,说着下周六见。

每周六对他来说就是属于他的礼拜,他的祷告,他的忏悔。这些盲眼的神父心无芥蒂地接纳他,给予他生活到下个周六的动力。

观众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放映厅,导盲杖在地面上发出深浅不一的敲击声。德拉科收好自己的材料,准备向后台走去,他一边动作一边无意识地扫了眼观众席。随后他钉在原地,手中的纸张悄然滑落,他站在一地散乱的稿纸中死死收紧了下颚。

哈利·波特。

他站在倒数第二排,穿着驼色的夹克,黑发比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长了不少。他面对着德拉科的方向,好像在凝视他。

但德拉科知道他没有,或者说……他不能。

救世主鼻梁上架着的不再是那副圆框的近视眼镜,尽管那式样已经风靡整个巫师界,讽刺的是他本人却早已摘下了它。他现在戴着一副茶色的护目镜,几乎遮住了他从额头到鼻梁的整个脸部,自然也就包括那双已经失去全部神采的碧绿盲眼。

德拉科站在原地,他不明白波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难道时隔两年多他终于决定把德拉科扔进阿兹卡班了?这样的归宿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阿兹卡班的囚犯和摄魂怪愿不愿意听点电影。

“嘿。”波特有些不自然抬起手,向他的方向挥了挥。

“你在这儿做什么,波特?”德拉科开始一步步向后排走去。

波特似乎不太理解这个问题:“呃,看电影?”

德拉科在他面前站住,从护目镜的镜片外打量他的眼睛。它们死气沉沉,没有焦点。

但波特的感觉似乎很敏锐,完全知道德拉科的到来和他的方位。也许是他与生俱来的敏锐,也许是魔法的助力,德拉科不知道具体情况。毕竟,这是自从波特眼盲之后他第一次见到他。

“顺便说一句,讲解得很棒,出乎意料。”波特嘴角弯起,露出一个微笑。

“出乎意料?确实,谁能想到食死徒在麻瓜区做爱心公益。怎么,魔法部打算为我拍一部宣传片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波特安静地说,“你是认真地在讲解一部电影。这不太像我印象中的你。”

德拉科决定把讽刺的话放在后头,先满足他的好奇心:“你印象中的我会怎样?”

波特又微笑了:“即使做好事也是一副施舍的态度,冷冰冰又不耐烦,讲解什么情节都是一个调,让人得到你的帮助也很难感激你。这是我印象中的你会做的事。”

无法反驳。德拉科哼了一声,打算换个话题。

“那么,”波特微微仰起头,“这两年你就一直在做这个?”

德拉科皱起眉,为这仿佛朋友间的寒暄感到不满:“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么多?你又在做些什么工作,为丽塔·斯科特打工吗?”

波特似乎丝毫没有受到他的影响,只顾着自说自话:“我只知道你从马尔福庄园离开了,但我以为你会去巴黎或北欧那一类的地方——北欧的纯血巫师不比英国少。我没想到你会和我选择一样的地方,麻瓜伦敦?”

“够了波特,”德拉科低声吼道,“别装的好像我们是什么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我不知道你该死的是怎么摸到这儿来的,但如果你是想来把我丢进阿兹卡班,你大可直接动手。如果你只是戴着你的盲人镜想来我面前转悠一圈好让我愧疚什么的,我他妈早就——”

他咬紧了牙,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他已经维持不住冷淡的态度了,他想要尖叫、哭喊、砸掉什么东西,然后揪着波特的领子说我他妈早就不能原谅我自己了,你要是有种就直接弄死我,就在这儿——

波特的手贴上了他的胸口,然后摸索着移动到他的肩膀处,安抚地轻拍了几下。

“冷静点,德拉科。”他的嗓音似乎有什么奇异的力量,“没人想把你丢进阿兹卡班。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只是来看电影的。并且,下个周六我还会来。”

德拉科不太确定他是否听清楚了最后一句话,他还沉浸在那声“德拉科”的眩晕中。如果最后一句话如他所想,那可真是很惊人的一句话,波特想干什么?

波特的手放下来,再次对他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向放映厅外走去。他走得很稳当,完全不需要导盲杖之类的辅助,德拉科想他终于体现出了自己作为一个巫师的素养,而不是把一片漆黑也当成像大雾天一样有趣的探险机会。

“下周六见,德拉科。”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德拉科又一次在天台醒来。

他已经懒得再去追究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在第天知道多少次“梦游”之后。

他管这个叫梦游,不然也没有什么更合适的称呼了。大概是幻影移形,在梦中,这至少比他闭着眼爬到楼顶并开锁走上天台听起来合理。

还好魔杖在他身边,他给自己施了个保暖咒,慢吞吞地挪到楼顶的边沿上往下看。

他从这儿望下去成百上千次了,没什么新意。在月光下能看见马路和旁边的楼房,还有像豆芽菜似的路灯。

跳下去吧。他对自己说。

他抬起一只脚,在空中虚晃了一下。

就连这把戏也早已被他厌倦。他知道自己不会跳下去的,他没那个胆。

他小心翼翼地在边沿上坐下,两条腿悬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

数小时前他遇到了波特,这是一桩很适合拿到天台上来思考的事情。他想不通波特的态度,那实在太……友善了些。是德拉科完全不应当得到的友善,当他作为致使波特眼盲的直接责任人时。

当然,他们可以对外宣称德拉科是被逼无奈,再说他妈妈后来的举动……但不管怎么说,他当时都是个食死徒,是作为黑魔王的仆人在奉命行事,是他亲手对波特用了黑魔法,导致他的眼盲无法治疗。就算那套论调能让他逃脱阿兹卡班的惩罚,他不能想象波特本人真的能够原谅他,更别说拿出这种友好得出奇的态度。好像他不是德拉科·马尔福,而是他的隆巴顿朋友之类的什么人。

这种友好只能让他恐惧,让那些挥之不去的罪孽更加凸显。

他将魔杖换到左手,拉高右手衣袖,用魔杖尖抵住自己的右手臂,缓缓地划开一道裂口,血珠从泛白的皮肤伤口中渗出来。

他抬高手臂,蹙眉看着血液顺着胳膊流下来。仅仅是这种程度就令他感觉到了疼痛,让他想立刻用魔杖使它愈合,好让这种痛苦消散。

他看向自己的手腕动脉,知道自己做不到。

他厌烦地吐了口气,动了动魔杖愈合伤口。接着往后挪了挪,屈起双膝用手臂环绕住自己,静静地将脸埋进膝盖里。

 

 

12月3日,周六,雨。

从早上开始德拉科的左手就不停地轻微抽搐,这种神经质的表现在他走进放映厅看见波特坐在那儿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波特来的相当早,并且给自己选了个好位置——第一排最左边的靠椅,再往左一步就是德拉科的座位。

德拉科烦躁地将一缕垂到眼前的金发拨开,大步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没漏掉波特听到声音抬起头时露出的温和笑容。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把手中的材料扔在椅子上,瞪着波特发问。

“下午好。”格林先生侧过身,开始他的例行问候。

“下午好。”波特有样学样地朝德拉科的方向点头。

“下午好,不包括你,波特。”

波特还没开口,格林先生先扣了两下导盲杖,说道:“你该对他友善点,这位——”

“哈利。”波特立刻回答。

“——哈利,没错。你该对哈利友善点,我们刚才一直在谈论你。”

德拉科向波特投去怀疑的目光,后者似有所感,飞快地抿了一下嘴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他说了些什么?”德拉科依旧怀疑地打量着他。

在他得到回答前,放映厅的灯光暗了下来,他只好不情愿地在波特身边坐下。

 

“画面中只有两个赤裸的肩膀,他们紧紧搂在一起,皮肤上布满了闪闪发亮的水珠。”

[ 你在广岛什么也不曾看见。一无所见。]

[ 我都看见了。毫无遗漏。]

一个有趣的开头。

但此刻德拉科很难完全专注于剧情,波特就坐在他旁边,而屏幕上正在播放如此具有情色意味的片段。一个人不会有很多机会和自己的死对头一起观摩性画面,不是吗?尽管另一个人不能真正算作在“观看”,而且经历了那一切之后他们很难说还是“死对头”,但眼下的情况仍然……

[ 在广岛,我曾四次去博物馆……经战火焚烧的钢筋……我见到了成束的胞膜:谁会往这方面想呢?那是一张张飘飘荡荡、残存的人皮,还带着清晰的蒙难的痕迹。我看见了一些石块……还有一些不知是谁的一缕缕发丝,那是广岛的妇女们清晨醒来时发现已全部掉落下来的头发。]

他不能说他所经历过的战争比广岛那朵蘑菇云更为可怕,但他后来也再没有回过霍格沃茨——决战发生的地点。他倒是想知道魔法部有没有为此建立一间博物馆,然后把波特的圆框眼镜供在展厅中央。

[ 你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或并不完全是日本人?]

[ 我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

“日本男人注视着那个法国女人,继续说道。”

[ 你有一双绿眼睛,是吗?]

要命,德拉科想,为什么该死的非得是一双绿眼睛。这简直像是来自上天的捉弄,让他坐在波特身边听见这句台词在整个放映厅中回响。

没有谁还能拥有波特那双绿眼睛了,包括波特自己也不能。这念头令德拉科喉咙抽紧。他悄悄转头打量波特,他安静地坐在那,静到看不出他是否还在呼吸。他的侧脸迎着荧幕忽明忽暗的光,鼻梁线条刚硬而其下的嘴唇线条柔软。

台词结束之后的一段空白似乎惊醒了德拉科,他强迫自己回头继续看着屏幕。

“她身穿浴衣,站在旅馆房间的阳台上,她端着一杯咖啡,异常专注地盯着他的双手。”

“他们一起淋浴,他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用力过猛以至于她的头向后仰。”

“他们一起走在旅馆的走廊上,她明天就要启程回法国了。”

[ 你回法国哪儿?去内韦尔吗?]

[ 不,回巴黎。内韦尔,不,我永远不再回内韦尔。]

[ 永远不回?]

[ 永远。]

他也永远不打算回到霍格沃茨,那座曾经像他的第二个家一样存在着的城堡,那所他曾经出卖给食死徒的学校,那个一夕之间让他感到坠入地狱的地方。

法国女人不再回到内韦尔的原因和他不怎么相同。他知道她是为什么。她二十岁那年在内韦尔,法国的内韦尔,爱上了她祖国的敌人——一个德国兵。战争的结束反而在她意料之外,德国兵死了,在她面前。她被自己的同胞剃成光头,她发疯,她在内韦尔的地下室舔舐鲜血。后来她再也不回到内韦尔。

“日本男人端起杯子喂她喝酒,而她沉浸在回忆中,神色显得很惊惶。”

[ 内韦尔的地下室都很陈旧,很潮湿……]

“日本人将自己杯子里的酒倒进法国女人的杯子里。”

他没有试过爱上自己的敌人,或者说,他现在也不知道谁才算是自己的敌人。毫无疑问他曾是个食死徒,他左手臂上的黑魔标记时时刻刻在叫嚣这一点。他弄瞎了救世主,他杀过人,断送别人的生命,他应当被归为早该被清算的那一类人。但他没有,就因为那天禁林里的每一个人都能证明他是被迫的。他被黑魔王用魔杖指着,像逗弄野狗一样:马尔福家的男孩,举起你的魔杖,按照我说的来做。

他单薄的身体抖得像一只破麻袋,黑魔王随意选出的人在他面前被绳索绑缚。那是个拉文克劳男孩,他认识这个男孩,但此刻他自己的魔杖尖正绝望地指向他。

动手吧,别像卢修斯一样磨磨蹭蹭。黑魔王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像指甲刮过金属一样刺耳,而黑魔王的魔杖正笔直地指着他。

为什么不能干脆给我一个夺魂咒?德拉科混乱地想着,魔杖尖随着他的身体一起颤抖。

别再浪费时间了。黑魔王的不耐烦就是他的丧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念出那句咒语的,他只知道下一秒他眼前的男孩就成为一团尸体,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很好。黑魔王说着,感到满意。你有根不错的魔杖,山楂木,力量强大。现在拿着它,对准我们的客人,大难不死的男孩。

德拉科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波特也被绑缚着,失去了魔杖,黑魔王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但黑魔王显然是非常谨慎的,他在这个男孩身上栽了太多次跟头,因此他绝不会自己先出手。

先试试这个咒语……我猜卢修斯没有教过你吧,一个霸道的魔咒。黑魔王说起黑魔法的语气就像奥利凡德说起魔杖,而卢修斯和他的妻子站在他左侧的人群中,脸色苍白,焦虑地望着他们的儿子。

德拉科头痛欲裂地想着按照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来看,这个咒语应该不是致命的。

也许是一些伤口?像六年级的盥洗室里波特赠给他的那道魔咒一样。

他念出那句咒语,强迫自己不去关心波特。

然而波特发出一声模糊的惨叫,黑魔王一挥魔杖松开了他的绳索,他捂着眼睛跌坐在地上。

于是德拉科意识到那双绿色眼睛永远不会聚焦在他身上了。

那也许是一项他从未承认过的渴望。

 

[ 我想念你。但是,我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画面回到广岛,她狂热地依偎在他的怀中,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下去,她显然已经深陷其中。”

[ 全城百姓都在唱《马赛曲》。夕阳西下。我那死去的爱人是法国的敌人。]

“她浑身颤抖,抽回身子,不再贴着他的脸。”

[ 啊!真可怕,我对你的记忆开始淡漠了。]

“她说个不停,没有什么能阻止她独自回忆。”

[ ……我开始忘记你。我因为忘却如此深沉的爱而颤抖不已。]

德拉科想记忆的曲线是多么诡异,当它最为鲜活时,那日复一日的拷问足以肢解任何一个人,你根本无法相信它有结束的一天,或者说它能结束在你生命的尽头前。它存在就是为了摧残你。但当它越过了顶点,一切都像车窗外飞速褪色的景象,快到你来不及发现它的消逝。

[ 我们将怀着满腔诚意,问心无愧地哀悼那消逝的太阳。]

[ 我们将没有别的事情要做,惟有哀悼那消逝的太阳。]

有时他会想自己是不是多少有些恨波特的,恨波特让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软弱。眼下波特只是安静地坐在他旁边,这就足以扰乱他的心神,让他的思绪无法抑制地沉入深渊。

他总归会记得波特是怎样活下来的,是怎样再一次大难不死的。

黑魔王犯了个错,原本他自己动手可能还更好些。或者说就算他想要找个人打头阵,他也不该选择德拉科。软弱足以致命,而有时这种致命并非针对自己。

德拉科不可能杀死波特,他内心深处明白得很。从他在马尔福庄园拒绝承认事实,或者从更早,他遇见霍格莫德那场大雾时,他就明白这件事了。

黑魔王对盲眼的波特很满意,他示意德拉科继续,把刚才用在拉文克劳男孩身上的也给波特来一遍。

邓布利多说他不是一个杀人的人,可他刚才做了,当他的性命连同他父母的性命都被黑魔王用两片指甲盖轻易捏住时,他做了。

但他无法杀死波特。

而黑魔王并不感到意外。

黑魔王说马尔福家的男孩,你是多么的令人失望。当初你加入我时才十六岁,你对即将交给你的任务充满骄傲。可是一转眼你就欺骗我,在马尔福庄园撒谎。你以为伏地魔大人不会知道吗?

他一生中从未在哪个瞬间那样恐惧过,全然的恐惧,但惊人的是他并未感到后悔。

黑魔王继续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无法杀死他,杀死一个没有魔杖的瞎子。

波特艰难地站起来,似乎在依靠声音确定方位。

黑魔王对德拉科冷笑:既然你不肯杀死波特——

德拉科立刻意识到了会发生什么,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绿光劈头盖脸地冲向他——

一声女人的尖叫,一个身影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挡在他身前。

德拉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母亲倒下。

波特从这番动静中似乎猜到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往德拉科这边靠近几步。

他轻声喊了德拉科的名字。

后来的一切在德拉科的记忆里混乱成一团,他最深刻的记忆都停留在他母亲倒下的那一瞬间。他依稀记得黑魔王微微停顿了几秒的惊讶,记得他继续向波特举起的魔杖,记得自己下意识向波特扔去的山楂木魔杖,波特展现了他作为百年来最年轻找球手的绝佳天赋,他接住了那根魔杖。之后的事情对德拉科来说都不再具有意义。

他几乎失去了他赖以生存的一切,不管是他的母亲,还是别的什么。

[ 我宁愿你当初死在内韦尔。]

[ 我也宁愿这样。可是,我没有死在内韦尔。]

他是最可耻的幸存者,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苟活。

 

散场之后雨下得突然,德拉科带着自己的黑色长柄伞向剧院门外走去。

他总觉得这把伞适合参加葬礼。

波特在门口,面对雨幕站着不动。有雨水断断续续地打在他身上,溅湿了他的夹克。

德拉科装作没看见他,自顾自地撑开伞。

“嘿。”黑发青年主动开口。

“我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波特。”他举起伞,向前迈了一步。

波特微笑,伸手掸了掸身上的水。

“我想,我没带雨伞。”

“是怎样过人的机敏让你意识到了这一点……”德拉科意识到了什么,“等等,你不是想让我送你一程吧?”

波特似乎在认真地思考:“如果你方便的话……”

“不!很显然我不。”德拉科烦躁地说着,再次向前迈了一步。

他搞不明白波特想干什么,和波特处在同一空间内令他紧张。

波特不再说话,德拉科回头想看看他的表情。于是他看见波特也往前挪了一步,雨水直接打在他脸上,顺着他的护目镜滴下来,从他的脸颊淌到喉结边缘。

那几乎像是泪水。

德拉科没有继续迈步,而波特知道这一点,他们安静地对峙着。

德拉科握紧了伞柄,有些恼火地将伞面遮到波特头顶。

“告诉我你住在哪。”

 

德拉科想这一定是一个很超现实的画面:他在为哈利·波特撑伞。

更为超现实的一点是,他认为波特看起来正在努力寻找话题。

“你喜欢这部电影吗?”波特最后选择了这个问句。

多么糟糕的搭讪方式,德拉科简直快要笑出声了,他想他能明白为什么波特顶着救世主的光环也没能在学校里多交几个女朋友。

倒不是说他一直在注意波特的感情动向……等一下,他记得自己曾和布雷斯开过玩笑:说不定伟大的波特是个同性恋。

那可不是瞎猜,他为自己辩护,看看波特打魁地奇的样子。他骑在扫帚上俯下身,整个人贴在扫帚柄上。那线条足以让任何同性恋男孩对他吹口哨。

但在此时此刻想起这事感觉也太怪异了些,不止是波特本人就走在他旁边,并且肩膀时不时和他的上臂擦过,更多的是他对自己看待波特的方式感到费解。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波特曾经是他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人,那么他显然应该牢记他从几千英尺高的空中跌落下来的滑稽样,而不是去注意什么伏在扫帚上的身体曲线……

“德拉科?”

好吧,话说回来,目前的问题是:波特似乎在进行某种搭讪,对他。

“你指望我回答什么?和你探讨艺术?不,谈不上喜不喜欢,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波特不说话了,他偷偷瞄了一眼,看不出波特在想什么。

这当然不止是一份工作……但他又能对波特说什么呢?眼下他甚至无法定义他和波特的关系。不管是过气死对头还是盲人和致盲负责人又或是扔来魔杖决定胜利的英雄小伙伴好像都不太对。

波特又陷入了某种沉思,以至于没有意识到他们正走下人行道的台阶,他一脚踩空向前踉跄。德拉科几乎在同一瞬间伸手扶住了他。他右手撑伞,左手抓住了波特的左手臂,并且在波特站稳之后也没有放开手,与此相反,他更用力地抓住了波特。

波特略微挣了一下就放弃了,一言不发地站在德拉科的伞下,脸朝着德拉科的方向,眼睛被护目镜遮挡。

“你到底想怎样,波特?告诉我。”德拉科发现自己的声音可以说得上是咬牙切齿了。

“我……”波特不安地再次挣了一下,“我想和你,呃,做朋友?”他终于说出口了。

德拉科气得发笑:“你有什么毛病?从你的格兰芬多好伙伴到整个魔法界,这么多朋友都不够你交吗?”

波特轻声说:“你不一样。”

“我不一样?我比较可怜,还是我比较邪恶?两年不见,你还在遵循着邓布利多的教诲试图感化食死徒余孽,多么高尚,我向你脱帽致敬。”

没有一个字是他这样罪恶的人应当对波特说的,他知道这一点,可他决不会在波特面前示弱。他可以惩罚自己,但他永远不可能学会在波特面前低头,或者更可怕的:为那个咒语向他道歉。

波特没有像他预测的那样愤怒地反击或是怎样,他的脸部表情缓和下来,带有轻松意味地勾了勾嘴角:“别说傻话,德拉科,你总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他挣开了德拉科的手:“不管你信不信,我在这儿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其他认识的人。而我的眼睛,令我在生活上也许不是那么的方便……”

他自顾自地向前走去,雨水再次包围了他。

“我需要你,德拉科。”

德拉科咬了咬牙,一时无法辨别出因这句话席卷而来的情绪到底是些什么,他只能遵从本能匆匆向前,将黑色的伞面再次遮盖在哈利头顶。

 

格兰芬多们是怎样交朋友的?德拉科一直想搞清楚这个问题。说得直白点也许是,他们是怎样和哈利·波特交朋友的?

他花了近十年都没搞明白这个问题,即使现在哈利本人提出了这个建议,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应该将伞面更多地向哈利那边倾斜吗?他试着这样做了,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左半边肩膀。他有些苦恼地想,如果哈利能看到就好了,这可是来自德拉科·马尔福的至高无上的示好。

哈利毫无察觉,还在跟他说着些闲话。说他公寓楼下蛋糕店起司蛋糕的香味,说他施魔法让报纸读字给他听,说他尝试着买了人生中第一包万宝路香烟却发现自己无法分清烟头和烟尾。

“你可以试试烟头带爆珠的万宝路。”德拉科插话。

“哇噢,一个马尔福在教我麻瓜知识。”

“闭嘴,波特。只是我广阔求知欲的表现。”

“我猜你是从电影里知道香烟的?”

“算是吧,我是说,那些很酷的黑手党都吸烟,不是吗?”

哈利笑了,他准确地在自己的公寓楼底下停了下来,对德拉科歪了歪头。

“我应当邀请你上去抽根烟吗?”

德拉科看着他,挑了挑眉。

“你知道这种邀请听起来像什么吗?”

“什么……噢!”哈利的脸飞快地红起来,他掩饰性地向后退了几步,步伐不怎么稳当。

德拉科轻声笑了,他将伞的位置再次摆正,转身离开。

“再见,我的新朋友波特。”他在语气中加入了非常具有个人风格的不带恶意式讽刺。

“下周六见,德拉科。”

好吧,非常具有波特风格的真正不带恶意式回答。

“……下周六见。”

闻着一阵起司蛋糕的香味,他继续向前走去。


tbc


本部分出现的电影:《海上钢琴师》《广岛之恋》

一直没更文的这些天就是在写这篇,我,一个真正的龟速。

感谢你的耐心阅读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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