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哈】无尽终章

《时间灰烬》的未公开短篇

感谢杨陆橙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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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不久,千禧年至。

那年全球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月下旬北半球多地降雪,昼短夜长,生态环境异状频发,有人坚称在格陵兰岛发现了企鹅。这一系列不寻常的征兆始终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于是人们终于逐渐想起——

末日预言。


下午四点,德拉科取下胸前吊牌,将它和治疗师的白袍一起挂回衣架上。

他离开办公室,在楼梯上碰见了魔咒伤害科的安德森。

“今天这么早?”安德森向他点点头。

“是啊。”他咕哝着,擦过安德森的肩膀走下楼梯。“活不多。”

这是实话,药剂科向来说得上清闲,不用跟病人打交道,这大概就是德拉科选择它的最大理由。他已经身处一段世界上最麻烦的关系中了,他不希望再给自己扯上世上第二麻烦的医患关系。

但他今天提前下班的原因并非只是清闲。

他们,他和哈利,约好了去看房子。

直到德拉科到达圣芒戈底层的幻影移形点,他都没有想清楚自己对此事应该持什么态度。当然,对于一般的伴侣而言,这是一件再甜蜜不过的美事。但就他和哈利的关系而言,这是一件再麻烦不过的事。如果有什么比这更麻烦,那就是他竟然并不为此感到焦躁。

他深吸一口气,想着他和哈利约定的地点,在心中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再不脱身就来不及了。

哈利到得比他迟一点,显然刚刚脱下傲罗制服,头顶的黑发翘起一个刁钻的角度。德拉科看不下去,伸手帮他抚平了。他的手撤回得慢了一步,哈利顺势就着他的手掌蹭了蹭。

又来了。

他最怕哈利这样,甜蜜柔软的小动作。

谁也不会说马尔福们心软,哪怕地狱结冰他们仍是铁石心肠的恶棍。他们只作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而情感,家族之外的情感,那种碍事的鬼话只能骗骗哈利·波特去卖命。

如果哈利·波特爱他……德拉科的手掌滑下去,在他后颈安抚地捏了捏,感觉到哈利很受用。这种爱曾是他最大的免死金牌,是他不败的护身盔甲,但时过境迁,现在成了他无法摆脱的烫手山芋。

房屋中介的眼睛灵活地在他们之间扫了个来回,咧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容。

“要我说,波特先生,赶早不如赶巧。这间公寓是样板房,装潢阔气,视野绝佳,最配您这样的大人物。之前竞争可激烈喏,要不是买主临时毁约……”

哈利走进卧室里,蹲下来从飘窗的位置向外望去,然后仰起头看德拉科。

“你觉得怎么样?”

德拉科装作对房中的落地灯很感兴趣,象征性地应了一句,过了一会才慢慢蹙眉说道:“装修太刻板了,样板房……”

哈利垂下头:“我们可以重新装修,全都按照你想要的来。”

“什么?”

哈利耸耸肩:“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特殊要求,我觉得这儿挺好。”

重新装修……这可不是德拉科的本意,他只是想否决掉这间公寓,然后努力在去看下一间公寓之前逼自己脱身。但是既然哈利提出这个,事实上这倒是能给他争取更多时间。以一个马尔福的挑剔性格,装修拖上十年八年都不足为奇,哈利不会对他的拖沓产生怀疑的。他悄悄松了口气,感到庆幸。

“我们首先得把地板换掉……”他用鞋底刮了刮卧室的地板,拿出他最不容置疑的傲慢嗓音说道。

缓刑,第三千六百七十八次。


那天晚上德拉科回了自己的公寓。

“我回去拿几件衣服。”他向哈利解释。

这很扯,所谓“自己的公寓”早就名存实亡,他和搬进了格里莫广场12号没什么两样。而现在克利切死了,没人打扫那么大的住宅,于是哈利提出他们一起去找间新公寓,没错,是“一起”。

哈利倒是没有对他的幌子发表什么意见,他只是陪德拉科去他的公寓,然后准备借用他的壁炉回到格里莫广场12号。

德拉科靠在起居室的墙壁上,看着他抓起一把飞路粉,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难得的独处夜晚他要做些什么。

也许开一瓶威士忌,他想。这是他想象中单身男士的生活方式,他可以开始提前适应了。

哈利握着飞路粉顿了顿,又回头看德拉科。

“今天很冷。”

他声音不大,只是眼睛盯着德拉科,很专注的样子。

“听说威尔特郡下雪了,很离奇,现在还是十月。”

德拉科微微挑起眉毛。

哈利嘴角勾了勾,转回壁炉的方向。

“我今晚大概需要一个温暖咒。”

冷。

德拉科闭了闭眼,他知道他又将失败了,在试图撤离哈利生活这件事上。

他敢说大多数人都有一个思维误区:格兰芬多的英雄满腔热血,无所畏惧,寒冰见了他们也要绕道走。事实上,这是胡说八道。哈利·波特是个畏寒的家伙,也许太习惯于火热的肝胆,便对寒冷极其敏感。倒是德拉科,斯莱特林的地窖待了七年,有时他将手贴在窗户上,黑湖湖水衬着苍白贴骨的皮肤,他在寒意的包裹下如鱼得水。

德拉科的背部离开了墙壁,他的手掌贴上哈利的额头,几乎没有感觉到什么温度,于是手掌下滑,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

他从背后抱住哈利。

“留下来吧。”

飞路粉洒了一地,哈利转身亲吻他。


本质上来说,这段关系的开端很令人不齿。

假意投诚,这是他父亲的主意,而他无法拒绝。

和哈利·波特交朋友能有多难。他父亲嗤笑道。波特只学到了邓布利多的盲目乐观和大爱精神,却一点没学到他的精明老辣。

马尔福惯留后手,邓布利多那里我们不能自投罗网,但说到底,波特才是那一方真正的核心,而他是如此的破绽百出……取信于他,这就是我给你的任务,德拉科。

就因为这,德拉科强忍着敌意去接近那个刚刚失去教父的男孩。他那时情况很糟糕,几乎失魂落魄,因此也就格外的有机可乘。

德拉科从未否认过自己是趁虚而入,死敌变密友的桥段太过戏剧性,几次午夜走廊的不期而遇、钟楼高塔的互相谅解、禁林边缘的轻声抚慰……一切就发酵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因此当他发现哈利对他的态度超出了他需要的友好而发展成了暧昧的渴求时,他并不感到太意外,只是明白他需要做个选择。

他选择了顺水推舟。


第二天早上德拉科起床时首先拉开了窗帘。前一天新闻中都在预测今日降雪是否会光临伦敦,然而窗外的景象远远超出他设想。

街道被水淹没,从街边路灯的高度来看深度半英尺左右,有一只皮鞋正从楼下缓缓漂过。

“洪水?”

哈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回头,看见哈利穿着他的睡衣,正在用手指梳理头发。两根形状分明的锁骨从暗绿色的领口中伸出来,德拉科抿了抿嘴唇。

哈利向电视机的方向侧头,打了个响指,早间新闻的声音随之到来。

德拉科翻翻眼睛,为这个无杖魔法。

“……泰晤士河水闸被冲毁,水流汇聚在伦敦城区,本次泄洪事发突然,强度达到……”

“是巫师干的吗?”

哈利瞥了他一眼。

“如果是的话,傲罗办公室今天有得忙了。”他说着向餐桌走去,“但我认为不是。”

“为什么?”德拉科跟在他后面问道。

“这不像是人力。”他嗓音平静,但内容令德拉科心脏一紧。“你注意过昨晚的月亮吗,德拉科?”


在哈利上班之前,德拉科还是做了早餐。

他在烹饪方面颇有天赋,虽然这天赋必将遭到他父亲的唾弃,但……对他的恋爱关系大有助益。

有时他试着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认为自己确实能算一个优秀的男朋友。他做饭,收拾房间,定期为他和哈利购买衣物,这是任何人都不会以为一个马尔福能做到的事。

哈利不是一个很会照顾自己的人,如果没有德拉科,他经常用半块冰凉的三明治打发自己,穿洗褪色的旧T恤,没空购买生活必需品,有时在浴缸里睡着。但同时他也是个很好照顾的人,不管德拉科做什么食物他都会吃光,对日常起居没有什么要求,淋浴之后任由德拉科为他擦干头发,并在这个过程中靠在德拉科胸口睡着。

这大概就是德拉科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格里莫广场12号的原因。也是他越来越无法抽身的原因,他确实怀疑哈利没有他会活不过四十岁。很难说还会有人能胜任德拉科的位置。

他往哈利的早餐盘中堆满了煎蛋和培根,考虑着今晚是否要再次尝试一个人待着。

每天早上都会有魔法部的猫头鹰送来今日傲罗办公室的工作备忘,今天也不例外,当那一摞羊皮纸便签纷纷扬扬洒在他们的餐桌上时,德拉科不由地笑了起来。

“今天有得忙了,是吗?”

哈利耸耸肩,从离他最近的羊皮纸开始翻阅。

“一早上抓了八个有对麻瓜开闸前科的嫌疑人……审讯毫无进展……骑士公交车停运,理由是发动机里冲进了一只马桶盖,他们怀疑是黑魔法物品……”

“都是些废——”

哈利停下了另一只叉培根卷的手,盯着他刚刚翻到的便签纸。

“一具尸体被冲上河堤,麻瓜无法检测死因,魔法部先遣队已证实死者是巫师。”

“谁?”

“罗道夫斯·莱斯特兰奇。”


起初,神创造天地。

后来,神见人间终日所思所想皆是恶,便降暴雨四十天。

于是,地上活着的东西都消失了。


黑魔王灰飞烟灭的那个瞬间,德拉科第一反应是看向哈利。

他母亲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但他毫无感觉,只是看向哈利。

他父亲两年前埋下的种子终于不负所望地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而他只需要顺着那条引线做完该做的事。说实话这是最简便的一条路,他有信心哈利会保护他和他的家人,只要风头过去,他再找个由头甩掉哈利,谁又能多说什么呢。

战争刚刚结束那几天他没有急着去找哈利套近乎,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情绪不错,时刻被人群围成中心,他的朋友们也伴随他左右。德拉科不认为这是他出现的好时机。

直到麦格教授通知学生们离校那天,他才行动起来。

他并非直接去找哈利,而只是深夜出现在天文塔上,就是一年前被闪电击中的那座高塔。

他知道这个信息会如实地反映在活点地图上,他只需要等待。

毫不意外地,午夜刚过,哈利在门口扯下了隐形衣。

“我没有杀死邓布利多。”这是德拉科说的第一句话。

哈利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或者说“端详”更为合适,仿佛在他脸上寻找什么。

“我知道。”他顿了顿,“你不是杀人的人。”

德拉科的呼吸停顿了一瞬,那个混乱的夜晚在他脑中快速闪过,那之后哈利逃亡了整整一年,他直到他们被抓进马尔福庄园才见到哈利。

他没有指认他,甚至让自己的魔杖被抢走,事后卢修斯提到这事,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做的很好。卢修斯轻声说。赚了波特一个大人情,在黑魔王面前又是贝拉的过错,真是恰到好处,德拉科。

他沉默地接受了卢修斯的赞赏,其实他很明白自己没有那份马尔福家族引以为傲的谋算功夫,他看见哈利的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那一句“我没有杀死邓布利多”就在嘴边了,差点要脱口而出。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句话如此重要,尽管他知道他和哈利都目睹了邓布利多死于谁手,但这句话依然重要。

终于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看着哈利向他走过来,头发被隐形衣蹭得凌乱,他看不下去,伸手顺了顺那头黑发,下一秒它的主人就抱住了他,往他的颈窝处钻去。

哈利的拥抱陌生又熟悉,他收紧手臂,无法抑制地生出一丝怀念的喜悦。

“战争结束了。”他这么说着,手在哈利背部轻拍了拍。

哈利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呼吸擦过他的下巴,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战争还没有结束。”

    

战争还没有结束。很快哈利就用行动让他理解了这句话。

如他所想,哈利坚决地保护了马尔福家族,他的父母和庄园毫发无伤。那种强硬的保护态度连哈利最亲密的朋友都感到费解,但也不得不接受。然而不仅如此,在宣判无罪的那天,德拉科走下台阶,从哈利手里收到了一枚傲罗徽章。

他说:我们得合作,德拉科。

伏地魔虽死,食死徒却还没有伏法,更有甚者,还在策划反攻。离开学校的那个夏天,新成立的傲罗特别行动队队长哈利·波特立刻投入了对食死徒的防御和追击工作。他为自己选定的搭档是——德拉科·马尔福。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做法,而他本人的理由是:食死徒余孽以罗道夫斯·莱斯特兰奇为首,没人比马尔福们更了解和善于处理这些纯血黑巫师。

别让我的话落空,德拉科。他手中的傲罗徽章落在德拉科掌心,徽章上带着他的体温。                            

那年夏天他第一次和哈利·波特并肩作战。他们没日没夜地训练、侦查、开会、行动,外面的世界陷入瘟疫般的狂欢,一对对的年轻男女跳舞、约会、结婚,人们对未来和家庭怀有空前高涨的热情。而魔法部负一层的办公室中,他们一次次地抓获食死徒的散兵游将,忍受对方在审讯室中破口大骂和吐唾沫,就是得不到莱斯特兰奇的确切消息。

于是德拉科知道自己该发挥作用了。

血缘关系在魔法纽带中是第一顺位,而婚姻关系位居第二。莱斯特兰奇是他的姨丈,姻亲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要联系上莱斯特兰奇是足够了。

他的父母完全配合了他的行动,莱斯特兰奇手里掌握了太多马尔福家参与黑魔王行动的证据,他们现在仍能保持自由全靠哈利·波特一人,让莱斯特兰奇坐上法庭实在太危险了。

莱斯特兰奇自然也不会轻易相信他们,更别说德拉科当时对外的身份还是个傲罗,但哈利·波特的穷追不舍渐渐令他们走投无路,于是莱斯特兰奇终于按照他们的指示去到了马尔福庄园。

那时的莱斯特兰奇脸色灰白,神色阴狠,他直白地逼问德拉科·马尔福与哈利·波特的关系,于是德拉科交出了自己的记忆。

就他记忆的讯息来看,马尔福家族巧妙地利用了陷入愚蠢爱情的救世主,为黑巫师们留了最后一手,这在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实情。

德拉科看着他的记忆一幕幕闪过,莱斯特兰奇扭出一个晦暗的笑容,歪着头打量德拉科。

真豁得出去啊,小德拉科。他还在笑,看着一段记忆中哈利倒向德拉科的肩膀,而后者安抚地亲了亲哈利的额头。

德拉科感到胃里一阵搅动,但他分不清这种反胃是由那个画面还是由莱斯特兰奇引起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是被莱斯特兰奇点醒的,他和波特始终存在的只有他单方面的利用行为,他将这个角色扮演得很好,连他父亲也会满意,但他于情于理都是应该感到恶心的,对于那些亲密的接触和抚慰,“感到恶心但顾全大局强忍”和“压根没有感到恶心”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他的胃部开始抽搐,但不容他多想,莱斯特兰奇已经向前几步,向他展开了一张残余食死徒部队的据点图。

向这几个据点开放幻影移形通道,外面越来越不安全,托那个小畜生的福……我们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一起转移到这儿来……你能带我们进魔法部吗……

德拉科慢慢展露出一个马尔福最完美的笑容。

当然可以。他盯着莱斯特兰奇身后的墙壁说道。


在马尔福家自己的地盘上控制住一群经历逃亡筋疲力尽的食死徒并没花多少时间,德拉科没兴趣去看莱斯特兰奇脸上扭曲至极的表情,他召唤的绳索牢牢地绑缚着他的姨丈。

他将莱斯特兰奇带进了地牢,然而在莱斯特兰奇抖着嘴唇吐出的咒骂声中逐渐起了玩心,他也歪了歪头,作出一句半真半假的解释——

我彻头彻尾是哈利·波特的人。

他抬起魔杖,准备做个了结,此事过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马尔福家,他们名正言顺将功抵过。按照计划,只要再挑个时机甩掉哈利,他就能够重获自由。

他的手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接着将魔杖尖贴上莱斯特兰奇的太阳穴。

修改莱斯特兰奇的记忆花费了他一天一夜的时间。

杀死这位阶下囚对马尔福家没有任何好处,这是他们立下功劳的铁证,但这不是他不杀莱斯特兰奇的唯一理由。德拉科知道什么叫斩草除根,而他下不了手。他从前就下不了手,现在更加不行。因为哈利·波特说:你不是个杀人的人。

这句话从邓布利多嘴边传下来,由他最忠诚的学生继承,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魔力,它成为一句箴言。

傲罗们赶来的时候德拉科看见了哈利,穿着墨黑的傲罗制服,神情严肃地检查是否有复方汤剂或幻身咒效果。当德拉科来到前厅时,他才抬起头,对德拉科微微一笑。

德拉科看着那个笑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以摧枯拉朽之势轰然倒塌。

但事情终究还是出现了意外。

开庭之前所有食死徒都将被关押在阿兹卡班,莱斯特兰奇一路上都在昏睡,因而他的守卫逐渐放松了警惕。

在抵达阿兹卡班前的最后一段路程中,他们得到消息:莱斯特兰奇消失了。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莱斯特兰奇销声匿迹,他的同伙们都被判处终身监禁,他失去了全部盟友,没有任何消息显示他的存在。尽管傲罗们仍在继续对他的追捕行动,但大多数傲罗也认为他只想苟且偷生,不再构成威胁。

德拉科没有忘记他,事实上,他的担忧与日俱增。

按照原本的设想,莱斯特兰奇关于马尔福家参与黑魔王行动和诱骗救世主的记忆都被篡改,开庭只是走个过场,他必然逃不脱终身监禁的命运。等他进了阿兹卡班,没有人会再关心他和他的记忆,马尔福家将功补过,踹开救世主也能安稳度日。

但事实与此完全相反,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莱斯特兰奇成了变数,也许他苟且偷生不再出现,也许他有朝一日带着原本的记忆卷土重来,而德拉科自己成了更大的变数,时至今日,他还没有离开救世主。

他不是没有质问过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很多个无可奈何的夜晚他都想问自己:他是否爱上了哈利·波特。但他从未给过自己答复。

无论是还是否,时间越长他越无法承受让哈利知道真相的后果。他从一开始就动机不纯,仿佛人体内一块错位的骨,日日夜夜发着隐痛,无法自愈。

他能想到最直接的做法就是抽空这块骨,但当他剖开皮肉直视它时才发现,那是他深陷的肋骨,血肉纠缠,不可触碰。


德拉科在那次不算圆满的行动结束后就离开傲罗行动队了,转而在圣芒戈药剂科得到了一份工作。哈利对他的改行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起初曾想过他们可以这样渐渐疏远,然后心照不宣地分开。然而工作一周后他就在上班时得知哈利被送进了圣芒戈,右肩一道凶狠的刀砍咒伤口。

药剂科不和病人打交道,但鬼使神差地,德拉科还是在下班后悄悄去到病房,哈利睡着了,他就静静地坐在旁边。他知道治疗刀砍咒的过程并不好受,果然那天半夜哈利就呻吟着醒来,额头上布满冷汗,他没有叫来任何医护人员,只是将自己带来的镇定魔药喂给哈利,末了给了他一个温柔绵长的亲吻。

于是再不存在什么渐渐疏远,他们的亲密程度只增不减。


相比起莱斯特兰奇的死亡被证实,伦敦的异常天气更令人介意。

重新装修新居的第一步是地板。哈利的傲罗办公室忙得脱不开身,德拉科决定一个人去挑选地板——踏着冰面出门。

伦敦气温在几小时内骤降,路面上的洪水全部冻成坚冰,整个城区人心惶惶,没人愿意冒着严寒和踏碎冰面的危险出门,倒是令麻瓜街区看起来格外清静。

地板、粉刷、窗帘、家具……德拉科为自己施过温暖咒之后便一边寻找木材店一边在心里计划起来。

莱斯特兰奇的死讯是个好消息。他将那些零散而不知真假的记忆带进了坟墓里,哈利再也无从知晓马尔福家族曾经对他的那些龌龊谋算。也许这是一个讯号,梅林怜悯德拉科的梦魇,为他做出决断推上一把。

那么,他至少应该在装修进行到家具环节前抽身离开,这是最后期限。不管怎么说,如果等到他们购买了一张kingsize双人床之后再留哈利孤身一人,这就有些过于残忍了。

这种天气还坚持营业的店铺寥寥无几,德拉科在离自己公寓数公里远的一间店铺中查看木材,在樱桃木和橡木之间难以抉择,尽管他很怀疑哈利根本不会感觉到这两种地板之间有什么差别。

当德拉科选择了橡木之后,店员滔滔不绝地向他讲述橡木地板的保养方法:“……请避免使用湿抹布……一年保证打两次蜡,可以选择本店的喷雾式打蜡剂……”德拉科思考了一会,不确定清理一新是否可以代替全部的清洁工作,而打蜡显然不能用简单的咒语完成。他确信如果自己不在,哈利是不可能记住这些的,因此当店员结束他的演讲时,德拉科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能给我纸笔吗?”

店员给他找来一张便签,他在上面认认真真地写下所有的地板保养事项,店员饶有兴味地探头看他:“您真仔细,很多先生都不在乎地板保养。”

“谁说不是呢。”德拉科咕哝着,把便签装进口袋。

“您需要家具吗?我可以领您去家具区,嘿,想知道橡木地板配什么橱柜吗……”

德拉科恍惚了几秒钟,然后摇了摇头。

他想他还应该再写几张便签。


德拉科抱着一袋沉甸甸的食材去到格里莫广场12号时,完全没想到哈利在家。

他没开灯,坐在起居室的地毯上,头靠在桌边,像是睡着了。

德拉科小心地走过去,放下手里的袋子,轻轻地揉了揉哈利的头发。

哈利动了一下,抬起头,发出一声询问的鼻音。声音带着点没睡醒的闷,听得德拉科有些想笑,于是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没加班?”他小声问道。

哈利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德拉科脚边的袋子,嘟嚷了一句什么,听着像是“饿了”。

德拉科笑了,拎起袋子准备往厨房走,却被哈利一把抓住手腕。

他回过头,直直地对上哈利的双眼,屋内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哈利的表情,只是心中莫名一惊。

“怎么了?”他问出声,听见自己声音干涩。

哈利没说话,看着他,手一点点松开。

他们依旧对视着,德拉科感到双腿渐渐流失了力量,他慢慢蹲下来,抱住了哈利。


烤箱结束工作的时候,德拉科正在发呆,导致他没戴隔热手套就顺手打开了箱门。在手碰上高温托盘前一秒,他猛地缩回手,站在原地懊恼地晃了晃脑袋。

这真是个低级错误。

这么想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便签,将它抵在墙壁上继续写道:打开烤箱前必须戴上隔热手套,如果还是不慎被烫伤了,有个治疗咒语……

“你在写什么?”

德拉科的手抖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又写了几笔,才将便签装回口袋。

“改一下菜谱。”

哈利走进厨房,伸头看了眼托盘里的苹果派。

“烫。”德拉科将托盘拉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今天下班这么早?”

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嗯。”哈利应了一声,从餐具架中扒出两把餐叉,“抓的人大半都放了,审不出什么东西。部里焦头烂额但又没什么可做的,毕竟那些冰面真的只是寒冷的结果。”

“麻瓜首相联系了部长,询问近期的异常天气是否是巫师造成的。”

“部长否认了,但首相不怎么相信。”

“下午海格给我写信了,禁林里的生物异常躁动,我在日落前去看过一趟。有大量博格特涌出,马人认为是不祥的预兆。”

“博格特?”德拉科端起苹果派往外走去,应了一声。

哈利跟着他往餐桌走,沉默了一会才出声:“博格特在我面前消失了。”

德拉科愣了一下:“什么?”

“上一次我见到博格特是三年级,在卢平的办公室里。”哈利慢慢地说道,“它在我面前变成了摄魂怪。”

“这一次,它消失了。”

“我试着用显形咒,毫无作用。”

“它就只是……无影无踪。”

德拉科转头看他,夜幕已经降临,在餐桌旁的昏黄灯光下,哈利看起来安静得令人害怕。

“也许那并不是博格特?”

哈利温和地笑了一下:“我的黑魔法防御术是‘O’,我能分清楚什么是博格特。”

“我不是那个意思。”德拉科有些不知所措。

“我知道。”哈利将目光移到他的苹果派上。“好香,我们能吃饭了吗,德拉科?”


半夜醒来时德拉科还没能立刻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直到他摸索了一会发现哈利不在身旁之后睁开眼,他意识到屋里太亮了。

不是白昼的光亮,而是……月光,铺天盖地的月光。他一边起身离开卧室一边想起前一天早上哈利那句模糊的提示:你注意过昨晚的月亮吗,德拉科?

哈利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乌黑的发梢被月光照得反光,远看几乎与白茫茫的月光融为一体。德拉科慢慢靠近他,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惊惧。

“这是怎么回——”后半句话生生咽回去,因为哈利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尽管费解,德拉科还是走到他身旁,哈利抬起头看他。

看清楚窗外的景象后,德拉科全身都僵住了。

巨大的月亮在天空中悬挂着,亮光极盛而不刺目,在人世间照射出某种永恒的意味。

“你为我们的公寓选了什么地板,德拉科?”

这个问题令他措手不及,他下意识地回答道:“橡木地板。”

不真实的诡异感令他无暇在心里为“我们的公寓”这个说法争辩。

哈利低下头,声音依旧平静轻缓:“时间不多了。”

“什么时间不多了?”德拉科嗓子发紧,他再次向前,紧贴着窗户。“月亮是怎么回事?”

“月亮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醒来时看过挂钟吗?”

他确实看过一眼,习惯性地。

“十二点,午夜……对吗?”他忽然无法确定自己的记忆。

哈利抬起手贴在窗玻璃上。

“已经正午了,德拉科。”

他推开窗户,月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德拉科的眼前,而他在惨白光晕中站得笔直,看向德拉科的神情染上难以言喻的悲悯。


神看光是好的,就将光暗分开了。

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

这是创世头一日。


自那天起,白昼再也没有来临。冰川融化,雨林冰冻,全球的网络通讯均陷入中断。

而月亮越来越近。

德拉科不再出门,格里莫广场12号本就与世隔绝,挂钟被废弃,他在无尽的夜晚中丧失了时间观念。

他的视野中只剩下哈利·波特,预言中的救世主。

他现在所知道的是:千禧年并非预言,而是一个诅咒。预言从不揭示诅咒,它只会指引神祗的方向。

拥有死亡圣器的人将战胜死亡,但那死亡指的绝非是自身的死亡,而是人世的死亡。人们对老魔杖趋之若鹜,却不知老魔杖从未拥有真正的主人。抢夺,杀戮,占有,都无法成为其主,只有当哈利·波特亲手放弃它时,他才真正拥有了死亡圣器。

死亡的主人,与永恒的死亡共存,他将永生,成为最后的救世主。

诺亚方舟。

德拉科以背书般的语气说出这个词,哈利抬眼看他。

好吧……如果真有诺亚方舟,马尔福家族会有位置的。我们在任何地方都能登记头等舱。

他这样咕哝着,语气令哈利想起了13岁时的他。

于是救世的神祗微微笑了,他抬手指向遮天的月亮。

那就是诺亚方舟。

千禧年是一个诅咒,这里终将陷入永夜,我会留下来与之共存,而诺亚方舟将去别处开创新的纪元。

救世主毁灭旧世,才能从末日中拯救众生。

德拉科歪头看他,过了很久才开口。

你就像个祭品,甘愿被绑在祭坛上。

不。

救世主再一次微笑了。

我想我给自己留了一个神龛,位置不大,橡木地板。


最后一天,德拉科已经失去了寒冷的概念。

他打开门,所见之处都蒙上了一层白霜。无与伦比的巨大月亮触手可及,人类的自然正逐渐归于混沌。

当哈利在他身后踏出格里莫广场12号时,他回头看,那栋古老的纯血宅子随着救世主的离去瞬间支离破碎,融进纷纷扬扬的霜雪中。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哈利问他。

德拉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反问道:“你准备放我走吗?”

哈利做了个询问的表情,德拉科回以一个嗤笑。

“怎么,你不打算说自己冷了,饿了,或是怕黑怕孤独吗,像你一直以来的那些小伎俩一样?”

哈利低了低头,笑得有些腼腆,令德拉科感到不可思议。 

“你不会觉得我还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吧,我早该想到,杀死罗道夫斯·莱斯特兰奇的人除了你还会有谁?你从一早就清楚我是怎么回事,我该说你敬业还是什么……陪我演到战争结束,利用我抓住其余食死徒,然后杀死我立功的人证,真难相信你是个格兰芬多。”

哈利没有看他,只是叹息了一声。

“他是唯一一个真正被救世主杀死的人,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死亡的主人意味着什么,我带来的死亡是永恒的。”

“他的尸体鲜活如生,灵魂被永远禁锢其中,他被灭世的洪水冲上河堤,在最后一次日出下昭示着……神祗的罪孽。”

德拉科依旧注视着他,微微皱眉。

“我以为救世主杀人无罪。”  

“救世主应当为恶杀人,而非为爱杀人。”

“什么爱,”德拉科的嘴角扯起讥笑,“对我的爱?”

“对你的爱。”

“得了吧,这爱和邓布利多教导的可不一样。”

救世主顿了顿,然后缓缓摇头。

“邓布利多让我了解爱的力量,但他并未教授过我如何去爱。”

他的头发上落满霜雪,显得纯净温和。

哈利·波特从不伤害无辜,自他在襁褓中时便能拯救他人。

他早知道伏地魔死后他的人生还能剩下什么,答案是什么都没有。到那时,世界的歌舞升平对他来说和众叛亲离也没什么两样。

那么他至少要抓住德拉科·马尔福,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过他,马尔福绝不无辜,他自作自受。这将是他的爱人,恶毒,软弱,又天真。

自那以后他才完全明白了所谓爱绝非纯净无瑕,爱里掺杂着掠夺的渴望、隐秘的恨意、长久的疲倦和永垂不朽的孤独。然而正因为如此,爱才拥有无坚不摧的力量。

他是怀揣爱的神祗,伪善,孤绝,战无不胜。


德拉科已经无法分辨身边的景象。漫天风雪阻隔他的视线,勉强能看见的建筑物也在一个个地分崩离析,植物被卷上高空,不时撞上努力向月亮攀爬的人梯。

德拉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已经很久没有时间概念了,他只知道他回头早已看不见哈利,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有人从半空中掉下来,被风雪裹挟着不知去向,更多的人咬牙坚持,在触摸到月亮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德拉科希望他们能为头等舱的乘客开辟一条特殊通道。

在这样的地面上发现眼熟面孔时他非常惊讶,但并未第一时刻想起对方的身份,直到他眯着眼辨认出对方所在建筑物招牌,他才感到几分有趣。

那正是他选购木材的商店,屋顶摇摇欲坠,当初那名店员背着一只皮箱,正在商店柜台飞快地翻找,显然是打算在临走前捞光店里的值钱东西。

德拉科走近他,在呼啸的风声中费劲地喊了一声。

那店员抬头张望,就在下一秒,那间商店土崩瓦解,店员被甩上高空,在广阔的月光中渐渐模糊。

留下德拉科站在原地,问句随着一团白雾消散在嘴唇边。

“请问……橡木地板,应该配什么橱柜?”

他想起那个关于博格特的预示,他早该想到的。博格特,展现出你最恐惧事物的样貌,当哈利恐惧着恐惧本身时,博格特是摄魂怪,需要他用最纯净的力量召唤守护神来驱逐。但当救世主彻彻底底、无可救药地恐惧着孤独时,博格特则是一片虚无,他将束手无策。

他彻头彻尾是哈利·波特的人。一语成谶。

德拉科看着地面上的一切粉碎湮灭,海水倒灌,繁星陨落,而他在其中穿行,不受任何侵扰,他隐隐预知了自己的终点。

他从口袋里摸出几张便签纸,其上细长的花体字一眼望去能看见“打蜡”“烫伤”等字样。他眨了眨眼,随意地将它们撕碎,任由纸片在身后飞舞。

风雪越来越盛大,他恍惚以为自己进入了河流的漩涡,在这趟亘古不变的路程最后,有一种不同于月光的温暖光源笼罩了他。

他抬起头,认出那是公寓的灯光。他曾端详过那盏落地灯,暖黄灯光,式样简洁。

他推开门,踏上他亲手挑选的橡木地板,看见房间中央的救世主向他伸出手。

房门再次合上,月光化为乌有,暴雪倾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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