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波特发烧了,额头滚烫,脸色惨白。
德拉科带着他搭乘电车,但他想他们已经来不及回到东京了,波特迫切需要一张床。
于是他们在幕张本乡提前下车,德拉科找到最近的一间小旅馆带哈利住了进去。
那间窄小的旅馆房间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德拉科将哈利安顿在床上,再次替他将外套脱下来。
德拉科能猜到如果西里斯听说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12月去海边?吹了一整夜海风?你还将外套脱给德拉科那小子?上帝啊哈利你疯得比我能想象到的还厉害。
这样想着德拉科不由得轻笑了一声,他将哈利的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准备出门找家药店。
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的声音,德拉科顺着声响看见一个白色的小塑料瓶躺在地面上,像是从哈利外套口袋里掉出来的。他弯腰将塑料瓶捡起来,翻到标签那一面读上面的字。
然后他攥紧了那个白色小瓶子,转头望向床上已经昏睡过去的人,心中的疑虑一点点扩散开。
哈利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挣扎着醒来时只能闭着眼喘气,像一条垂死的鱼。他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粘腻而冰凉,令他微微打了个寒战。
他睁开眼,花了好几秒钟才判断出现在已经天黑了。他躺在德拉科带他进的小旅馆房间里,屋里没开灯,德拉科大概不在房间里。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额头上似乎贴着什么东西。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退烧,只觉得身体像要飘起来一样虚弱。
他皱着眉伸手去撕额前的退烧贴,想着还好德拉科不在,这发烧来得凶猛,他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就这样躺下睡着了。而且事实上也睡得极不安稳,如果德拉科在这……
你醒了。
这个陈述句突兀地在房间里响起,声音平缓,听不出语气。
哈利被惊了一下,手里的退烧贴滑落在被子上。他努力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但房中只有窗外渗进来的微弱月光和街灯的光亮,他只能看到一个昏暗的人影。
一阵脚步声窸窣响起,德拉科站到他床边,哈利心中有些不安。但又想着人在病中做噩梦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德拉科应该不至于对此有所怀疑。
直到德拉科将一个小瓶子塞进他手中,几乎在碰到它的那一瞬间哈利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要命。哈利想。
安眠药,波特,而且看起来已经吃掉不少了。请允许我大胆地猜测……这段时间以来你每晚入睡都迅速而平稳,都是因为它吧。
你今天没能吃它,而我所知道的就是你在床上挣扎得像一只被活剥的乌贼。
是噩梦吗?
一直以来,都是噩梦吗?
这就是你从来不肯和我一起睡的原因?如果迫不得已和我睡在同一间房间里,你就只能吃安眠药?
要命。德拉科想。
说什么“你从来不肯和我一起睡”,听起来像是他多在乎这点似的。
更要命的是他确实在乎。
他坐在这间房间里想了很久,从太阳高悬想到日暮西山,一直想到夜幕沉沉地笼罩着他们。他觉得有些事他无论如何必须弄清楚。但,好吧,还是得先等波特病好起来。
德拉科叹了口气。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坦诚,波特。但我想我也不能指责你不信任我,或是对我有所防备,毕竟我能回忆起的这些年来我对你也说不上多么体贴。
我不知道,也许有些事我之前想错了。我痛恨说一些软弱的废话,但是我想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你现在无法说话,真是该死的幸运。
我……不,你把眼睛闭上,然后我再说。我已经够尴尬的了,不能再忍受你看着我说。
德拉科用力地闭了闭眼,然后盯着哈利身后的墙壁继续说下去。
我听说西里斯给过你两个选择,你选择了现在这条路。而我……好吧,没有人要我选择过什么,但我作出了和你一样的选择。
真好笑,德拉科想,他到底是作出了和波特一样的选择,还是事实上他只是选择了波特呢。也许他该说的是:你选择杀人,而我选择你。
那么你想过重新选择吗?如果有人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我是说,我给你机会。
以你现在的情况来看,我想你不是那么享受你之前的那个选项吧?
你该感到幸运,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比如说那些曾经死在我们手上的人。
但是你得让我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把你的噩梦告诉我,明白吗?等你病好起来之后,把所有的,每一个噩梦,让你感到不安的一切,全部告诉我。这是一位向你提供选择的人理应得到的信息。
因为我会让你明白……
没有什么好怕的。
德拉科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紧张的心情早已松弛下来。
就是这么回事,其实很简单,他相信波特能明白他的意思。他多少也对波特以后会给出的回应有些信心。他想起那双曾经在口罩上方一点点弯起的绿色眼睛,想起在路灯下覆在他手背上的温热手掌,他的呼吸都渐渐放慢,为这一刻的静谧感到一阵安心。
然而下一秒波特就打破了这阵静谧,他仓促地翻下床,在双脚接触到地板的刹那几乎站不稳。他晃了晃,然后急切地在房间中寻找着什么。
德拉科被这莫名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他下意识地打开了床头灯,小旅馆的房间被昏黄的灯光照亮。而哈利借着这灯光翻找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的手指神经质地紧握住一支铅笔,在几张零散的白纸上飞快地涂抹起来。
德拉科几步走到他身后,睁大双眼看着他的动作。
直到涂满了第一张纸,哈利近乎痉挛的手指才微微放松。他闭上眼吞咽了一下,似乎略微找回了一丝镇静,然后他开始向第二张纸发起进攻。
德拉科惊讶得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相信波特在给他画出自己的梦境。那些大概深深折磨着他的梦魇就这样出现在纸上,被昏暗的灯光映照得更加寥落。
他在回应德拉科的话,他在试图将这曾经被隐藏的一切告诉德拉科,告诉这个向他提供选择的人。
黑暗的碗柜,火烧到门口,将它吞噬殆尽。
父母的尸体,火焰爬上去,将他们送往永恒的寂静。
阴冷的新月,西里斯向他伸出手,身后是滔天的火海。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火,无穷无尽的尸体,孤魂野鬼和烈火燎原。
火从地狱烧上来,再将他卷进地狱。
每一天的夜晚都是地狱,他身处地狱独自飘零。火焰从来不放过他,它们将他焚烧得面目全非。
他早已知道这就是他的归宿,他无处可逃。
德拉科从他身后死死地抱住他,力道大得像要把自己镶嵌进他的骨髓里。他终于停了下来,没有拿笔的那只手颤抖着握上德拉科抱住他的手臂。
德拉科轻声喊他的名字,声音抖得不像样子。
他好像快要哭了,哈利想。他从德拉科的气息里能感觉到。
他张了张嘴,想要叫一声德拉科的名字,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于是他又提起笔,慢慢地在纸上写字。
地狱,德拉科。我的手上都是血,我的出生也许就是个错误。我是永远不可能上天堂的。
但是德拉科不一样,哈利想,他的出生不是一个错误。一定要说的话,也许遇上哈利·波特这个灾星才是个错误。
德拉科的拥抱几乎要把他肺里的空气都挤出来了,他的声音抖得快要让哈利听不清楚。
听着,听我说,波特。
我从小就觉得做好人多没意思,做个坏人才带劲。我妈妈想让我坐在书桌前,就像我爸爸那样,读点法律或者做点生意,体面又安稳。
他的声音终于哽咽了。
可我偏不。
这是我自己选的,你懂吗。你上不了天堂又有什么关系,我会和你一起下地狱。
这就是我给你的选择,你明白了吗。
他终于无法忍受地哭了出来,温暖的液体滑过哈利的颈部。
哈利紧紧地抓住德拉科的手臂,拼尽全力闭上双眼,将一声呜咽深深地咽了回去。
他想没错了,有德拉科的地方就是天堂。
三个单词,八个字母,等他一恢复就要说给德拉科听。
***
平安夜的东京人潮涌动,商场里摆满了红红绿绿的商品,每一个橱窗都被麋鹿和雪橇占领了。电视上的所有频道都在播放圣诞特别节目。
哈利自那场来势汹汹的发烧之后终于恢复到德拉科允许他出门的程度,他被德拉科裹得像个甜甜圈,在平安夜这天被新宿拥挤的人群裹挟着前行。
德拉科牵着他的手,大声抱怨着东京的人流量。
都是你的错,波特,世界上有那么多人烟稀少的地方,你就一定要指东京。你就不能指一指,我想,北极?这样我们就是第一批过上圣诞节的人了!
哈利懒得理他,只是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手。
德拉科继续说,过完圣诞节我们就该换个地方了,我不敢想象过新年的东京。这次该由我来选,我们现在去买一张地图吧,如果能找到的话。然后我要闭上眼选一个地方,我们就去那里。
不过我们要这样跑来跑去到什么时候?德拉科缩了缩脖子,念叨着我妈妈会杀了西里斯,而西里斯会杀了我的。
哈利笑了起来,他又想起了那本他曾探寻某个单词的小说。那本书的结尾也有一个这样的问题:我们究竟要走到什么时候?
于是他也仿照着那本书,回答德拉科:
一生一世。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将这句话说了出来,用他久违的声音。而德拉科也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眼里写满了惊讶和惊喜。
哈利望着他,绿色的眼睛一点一点弯起来。
三个单词,八个字母。他现在就要说给德拉科听。
END
*结尾的“一生一世”和本文04中的“世上再也没有比爱更艰难的事了”均出自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
这篇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是承载了我太多情感的一个故事。写到最后我自己的情绪几乎控制不住了。感谢drarry让我遇到这个故事,感谢一直陪伴我读到这里的你。